无止境的黑,似要将人吞噬掉的阴冷的黑,深稠的如一团浓到极致的血,散发着死亡与幽冥一样的冷,那种从地底,天空,甚至是每一分空气里浸入的冷,像无数痛苦哀嚎、绝望挣扎的冤魂厉鬼一般,钻进你身体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筋骨,每一丝神经里,让你浑身沉重,重到拔不起脚,每走一步都似有千钧重。
这就是炼傀场,孟胡溪只身进入的地方,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黑到让人心里发怵。身后的大门已经重重地关上,孟胡溪努力眨了眨眼,只是徒劳,眼前根本没有任何光亮让她适应,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听蝉?”孟胡溪轻轻问了一声,仿若空无一物的静止空间里,出了黑暗一无所有,她的声音在这空间里幽幽地回荡,让人觉得越发的诡异。
“景雨听蝉?”再问了一声,同样只有回荡的声音回应她。孟胡溪向前走了一步,有些小心翼翼,但意料之中的,她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向里再走了几步,依旧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孟胡溪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大步地向前走,刚刚走了几步,前方黑暗中一个似在低泣地幽暗声音突然响起,“不要过来!”
孟胡溪一惊,不敢置信地向声音寻去,依旧是那深稠嗜人的黑暗,孟胡溪试探地问了一句,“听蝉?”
那嘶哑如泣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是景雨听蝉!孟胡溪大步朝着那个声音走去,边走边焦急问道,“听蝉,你怎么了?为何声音如此奇怪?”
声音再次响起,分明是景雨听蝉的声音,只是原本属于年轻人的明厚音色变得诡异而扭曲,竟似那鬼怪疯狂地低嚎,又似是谁在隐隐疯狂地啜泣,“胡溪,不要过来!这里全是阴鬼,你快出去!他们,他们现在全在我体内!他们出不来,就不能伤害你,胡溪,快走!快离开这里!哈哈。”景雨听蝉的声音突然变成了疯狂,如魔狰一般。
“什么阴鬼?听蝉,你做了什么?快告诉我,你在哪里?”孟胡溪焦急胡乱走动,感觉自己离那声音越来越近。
前方有一丝光亮!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点暗红色的光似乎正在那里闪烁着,那是景雨听蝉所在的方向。孟胡溪快步朝着那光亮走去,就快要靠近那光亮之时,那光亮突然似十分惶恐一般向旁边一闪,躲避了她向前看来的眸光。
孟胡溪心中一惊,心下不停打鼓,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听蝉?!”说罢上前一步,伸手向那光亮消失的地方探去,却赫然触到一具冰冷的吓人的身体,正是景雨听蝉!
摸索着触到他的手臂,他的脖颈,感觉到他的头正扭向后面,死死地缩着不想让她看见,孟胡溪猛地将他的头硬掰过来,却赫然对上了一双闪着妖异红光的眼!原来方才她看到的暗红光点竟是景雨听蝉的眼睛!
孟胡溪一惊,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伸手向景雨听蝉的眼眸靠近,就在指尖似乎就要触到那红色的魔眼时,却一把被一双不若人类血肉冰冷的手拽住,怪异地声音哀求道,“别,别碰,溪儿,别碰它!”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已经答应让你炼制灵傀,为何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你?”孟胡溪盯着他的魔眼,痛苦问道。
“溪儿,你为何要进来?”景雨听蝉冰冷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不停颤抖,如哀泣一般的可怖声音喃喃说道,“这炼傀场就是一个巨大的蛊,这里只有阴鬼没有其他,不能战胜阴鬼的人进来只能变成死傀,战胜了阴鬼的就刹傀,溪儿,若是你进入,就会成为灵傀,溪儿,你为何要进来?我不要你变成那种无血无泪的怪物,你快走吧,他们全在我体内了,这些该死的东西暂时跑不出来,哈哈,他们出不来,看他们如何将你变成灵傀!哈哈哈……”
景雨听蝉怪异的声音响彻整个炼傀场,孟胡溪已经惊呆了,所来所谓的炼傀场,只是一个养阴鬼的蛊,所谓炼傀,就是一人将这些阴鬼逼入另一人体内,那人若挺过来战胜阴鬼的力量便成为刹傀,不能,则是死傀,而如她这般魂力奇特者,便是灵傀之体的最佳人选!
孟胡溪颤抖着的手指轻轻抚上景雨听蝉脸上的轮廓,轻声地说道,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温暖的笑意,似在安慰他被体内阴鬼之力折磨得几欲崩溃的神经,“听蝉,将这些阴鬼逼入我体内吧,你一个人承受不了的,听蝉,你听我说,这是我的命,大概我命中注定,便是要成为着灵傀的,你将我炼成灵傀吧,我答应过你,你忘了么?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魂飞魄散,不会让你永无来世……”
景雨听蝉咯咯阴森一笑,突然一把推开她,眼中魔光大炙,原本的暗红色呈现出如血一般的殷红,如地狱中的红莲业火一般,炙烧着景雨听蝉的灵魂,景雨听蝉厉嚎一声,那声音中仿若带着极端的痛苦与癫狂,景雨听蝉体内的阴鬼开始反噬宿主!
孟胡溪心中焦急不已,却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一把抱住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身体,宛若寒冰一样的血肉之躯散发着浓烈的阴寒之气,景雨听蝉眼中魔光如在燃烧一般,眼中的红光如浓稠的血液一般似要流泻下来。
莫名的,嘴中清越的歌声流泻而出,“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一首轻歌舞在这极夜的黑暗之中,似带着平静人心的魔力,孟胡溪哽咽的声音轻轻在景雨听蝉耳边响起,“听蝉,你听,唱完这首歌,就要天亮了,我们的噩梦就要醒了,你听到了么?听蝉……”
景雨听蝉似是听见她的声音一般,口中的哀嚎声慢慢低了下来,眼中的血色魔光似乎有一瞬间的踟蹰,孟胡溪感觉到他慢慢地平静,正要以为他会慢慢恢复神智,却突然被他冰冷的手一把抓住手腕,头一顿一顿地转过来,眼中的魔光正对着孟胡溪,突然之间有一瞬间的激涌,倏然又恢复平静。
然而接下来,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一抹诡异的狞笑从景雨听蝉嘴角扯出,裂开地嘴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嘶哑怪异的声音突然凭空响起,“欲我苦欲,灭我不灭。”
一瞬间,一股巨大的阴戾之气直接从景雨听蝉体中冲去,只向孟胡溪而去!突然暴涨的力量在孟胡溪体内冲撞,似乎瞬间将她撕裂开来,巨大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嘶叫出声,两人的身体被这股巨大的阴气团团包裹,蓦地被挟卷在半空中,凌空而起的身体一瞬间接受着从景雨听蝉体内而来的阴鬼之力,让她体内暗藏的另一股力量即刻被激活!
阴冷与净寒相交的两股力量在她体内不断冲撞纠缠,相斥相吸,似乎要让她的身体爆炸开来,无法抑制地惊叫再一次啸出口,孟胡溪已经不能考虑眼下身体的感受了,极度的痛苦让她瞬间欲死却不能其路,她只能不断惊叫出声,似乎要将嗓子撕破,以纾解这让她无处遁逃的痛苦。
脸上已是湿冷一片,泪水汹涌肆虐,孟胡溪只觉自己的喉咙已经再发不出半点声音,但这无尽头的痛苦却仍是没有停下的迹象,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淹没她的心,她觉得从前的记忆正在从她脑袋里消失,一点一点,像是模糊的云层一般,不断地吹散,稀薄,最后变成虚空一边,她看着那些人和事离她越来越远,她似乎要感觉到了,这种痛苦即将消失了,而她,也即将消失了……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突然间,似有一束白光从在这极夜的空间里划开,如暗夜之中的一点星,不断散发出熹微的光亮,那光亮却越来越大,直到将她淹没,渐渐地,身上两股冲撞的力量似乎都停滞下来。
一个仿若在她耳边响彻千万遍的声音轻轻回荡在这静止的空间里,“琉云玦……”
渐渐离去的意识似溯汐的潮水,竟慢慢回涌而来,而更多的记忆,从未有过的来自上一世的记忆也随之而来,一个仿若曾经唤了无数次的名字从她嘶哑的嗓子里念了出来:“琉云夕白……”
话音一出,那缠绕在孟胡溪与景雨听蝉两人之间巨大阴戾之气突然被抽空,凌空的身体也忽然间重重摔向地面上。空旷的炼傀场,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寂静与黑暗,似乎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一旁摔在地上的景雨听蝉慢慢从地上向着孟胡溪躺倒的地方爬过来,口中气若游丝地呼唤声响起,“溪儿,溪儿……”
蓦地,一点月白之光从空中亮起,由熹弱的一点不断向外扩散,最后直至照亮整个炼傀场,地上诡异的黑色图腾渐渐暴露在人的眼前,让人看到整个炼傀场的全貌。
那月白之光从空中慢慢往下落,直到落到两人身前的地面之上。一个白衣天人从月白之光中慢慢出现,漠然无情的脸上是如神祗一般的圣洁与疏离,月白的衣袂翻飞翩舞间缠绕着如烟如氤的清寒,半睁的狭长双眸,清冷寒光轻笼的纤长睫毛之下,却是如冰一样的银白色眼眸,如墨黛发长已及膝,轻扬飘逸,每走一步,都让他若行动在寒云之上。
那白衣天人一步步逼近孟胡溪,半睁长眸中带着一贯的漠然与睥睨,清冷若冰的声音从双唇间发出,“琉云玦。”
孟胡溪看着他的脸,莫名间面上绽开一个让景雨听蝉觉得陌生无比的笑容,嘶哑的声音清浅出口,竟若那白衣天人一般的疏离冷清,“琉云夕白。”
一片苍茫的月白之光再次曝发,瞬间炙亮整个炼傀场,让整个密闭的空间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之色,恍若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种极度的虚无与浅淡之中。虚弱跌在地上的景雨听蝉惊恐万分的看着眼前陡然爆发的异象,眼前无尽的虚空让他恐惧不已,一声悲呼从口中啸出,虚软的身体却已然不能动弹半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胡溪消失在这片炙亮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