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喋血大青山
元骧三人一行于归途自是熟悉。进入中原地区游历转眼已是数年，期间经历了许多江湖风浪，三人成熟了不少。尤其是各自心有所属是最大的收获。
此次返回大漠，便是为了禀明父母也好早日成双成对。然而，元骧心中尚还有一个想法，未与众人言说，那便是惦记着玛哈噶喇金佛。
红教番僧持有玛哈噶喇金佛，在五台山现踪，他并不知道。在总兵府听那些人谈论起铁灵帮五台山挑衅之事，以及后来杀胡口拦截金佛和宝藏之战，他这才知道原本在林丹汗白庙中供奉的金佛到了铁灵帮这个番僧的手中，被扎巴图和楚恒作为向大清的进阶之礼。他也知道，这金佛事关国运，不知缘何落入他人之手，不禁为林丹汗的北元担忧。
两种原因促使他归心似箭，出杀胡口便直奔归化城去。他们外出游历时，林丹汗尚定都于此。
口外是大片的草原，三人挥鞭疾驰，驰得多半日，已经到了大黑河南岸。夕阳下，草原无边，黑河水蜿蜒流过，一座若山的高冢孤零零的矗在黑河之岸。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这高塚便是昭君之墓—青冢。冢前雕有联辔而行的双骑塑像，马背上塑的自然是王昭君和呼韩邪单于之像。
青冢并非像古人诗中描述的那般荒凉，四周草木虽不如中原繁茂，却也已成荫。三人望去，青冢间似有炊烟袅袅，升腾而起。
元骧记得来时，此地并无人家居住，心中疑惑，便下马欲去查看。刚到墓前，自那雕像之后转出两人来，正是黑水双狼孟发与孟奎。
这两人觉元骧面熟，却又记不起对方是何人。他们只是在永乐宫一战中见过元骧，那时元骧心有顾虑，并未太多出招，几年过去早已淡忘了去。
元骧则在台下看姬龙峰勇斗黑水双狼和突哈，自是印象深刻。见他二人转出，便心生警惕，料想附近定有其他铁灵帮的恶人。
见对方似是并不认识自己，略微放宽了心，用当地土语问道：你们是这里的居民么？
黑水双狼见他说出本地土语，知是北元之人，便也松弛下来道：我们孟氏兄弟在这黑水两岸居住多年，也算是本地居民吧，言罢哈哈大笑反问道：你们是何人，到这里作甚？
元骧答道：我们本是归化城的商人，到中原行商，现在回家。
那孟发审视了一番道：回家？怕是你们回不了家了喽。
元骧装糊涂道：老兄何出此言？
孟发道：看你们也似那林丹汗的族人。岂不知林丹汗被皇太极三征，早已退居大草滩永固城了，归化已经成了大清的天下，你还有家可归么，哈哈。。。
元骧惊愕道：老兄此言当真？
一旁的孟奎慢条斯理道：我这兄弟说的也不全是真的，他说的那也是陈年旧事了。确切的说，那林丹汗已经病死在大草滩。他的儿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率领察哈尔和鄂尔多斯部众又从大草滩返回鄂尔多斯。看你们是族人的份上告诉你们，还是去那里寻找你们的家人吧。
听黑水双狼讲出这些消息，元骧三人心头皆是一震。没曾想外出游历的这几年，北元竟发生了如此巨变。心下着急，便与双狼敷衍了几句，匆匆上马离开，直奔归化城。
到了归化，果然面貌全非。族人悉数不见，哪里还有什么家可寻。三人徘徊于街头良久，不知去何处寻找。天已黄昏，只好暂寻宿处住下，待次日再作打算。
晚间，**问元骧道：公子，咱们下一步如何打算？
元骧道：看这情形，那黑水双狼所言不假。我在想，林丹汗兵败迁国，定与玛哈噶喇金佛有关。金佛被那番僧所盗，国运焉能不衰。眼下金佛在铁灵帮楚恒和番僧手中，想献于清主皇太极作为进阶之礼。我便是不为大明着想，也要为我林丹汗部夺回金佛，重振国运。
**道：那铁灵帮贼众不乏绝顶高手，便是龙行搜身手黄河药公等和姬大侠他们也难制住，我等三人如何夺得？
元骧道：嗯嗯，说的也是。此事不可强夺。那黑水双狼在青冢出现，想必其他人也在附近，金佛便还没有被送与清人。咱们可以跟随其左右，伺机取得。
定了以后的行程，三人便自安歇。
次日三人重新返回青冢附近，留意铁灵帮的动向。
楚恒等人果然也在青冢结庐而居。他们本来是想直接奔往东北方向，绕道进入辽东，将金佛献于皇太极。奈何杀胡口一战元气大伤，死伤了不少的手下，便是楚恒自己也被姬龙峰和一坛和尚的掌力所伤，只好暂且留下养伤。好在那黑水双狼孟氏兄弟乃是本地人，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见青冢清幽，无闲杂人等，便在这里歇息疗伤。元骧所见的炊烟便是他们燃起。
元骧几人不敢靠近，只是夜晚才来探看。如此数日，楚恒等人大概是伤势痊愈方才动身向东北而行。元骧三人不紧不慢的跟随在一里开外，唯恐被他们发现。眼见得楚恒十余人突然涉水过了黑河，竟奔大青山而去。元骧三人也赶忙渡过黑河，紧随其后来到了大青山脚下。
这里虽是大青山余脉，却也延绵数十里，山大沟深，十分险峻。入得沟来并无人烟。
三人正在四处探望，却见双狼从隐秘处跳了出来嘿嘿冷笑道：早就看你们几个不似我道中人，果然跟了过来。把小命留下吧。
元骧沉着道：就凭你们两个，要我等性命还不够资格。
忽听有人答话道：我们几个够不够资格呢？随着话音又跳出几人，正是铁腕金钩胡刚和突哈。随后而来的还有楚恒和扎巴图一众人等。
楚恒道：几个毛孩子，还不值得我等动手。你们几个收拾吧，我和大师到前面还有要事要办。说罢和扎巴图等人继续奔向大青山的深处。只留下双狼，胡刚和雌雄双剑等人。
听楚恒发话，留下的几人各自手执兵刃攻了上来。元骧见来势凶猛，喊了一声小心，便全神戒备。**将不轻易使用的玄铁剑拔出，以一抵二架住了雌雄双剑。胡刚不屑与元珠打斗，迎上了元骧。
剩下那黑水双狼无了对手，只好嬉笑道：咱哥俩便对付打发这个小妞吧。
元珠最为吃力，她的断玉短剑可削对方兵刃，刀剑之类的尚可对付，但双狼的兵刃甚是奇怪。子母夺命双环和追魂长索，一为近身格斗兵刃，一为远距离甩打兵刃，没几招，元珠便险象环生。这也是双狼存心戏弄于她，不然早就将她伤于手下。
元骧本来最为轻松，于铁腕金钩单独打斗，游刃有余；但心系元珠安危，反倒不能全力以赴。见元珠情形危急，一掌逼退胡刚，赶到元珠身边拍出两掌，击退黑水双狼。如此数番，终于落下空隙，被胡刚一钩带去一片肌肤，顿时鲜血染红了衣衫。
元珠见状一声惊呼：哥哥。。。
听得元珠惊呼，**一看元骧受伤，护主心切，大喝一声，奋起神威，玄铁剑一剑斫断了雌雄双剑，转手一挥便又斫向铁腕金钩。胡刚匆忙之间抬起铁腕招架，只听得叮当一声，那铁腕几乎被**神力斫断。但他这一架，却为雌雄双剑赢得了时间，一双断剑刺进**的双胁。
元骧大呼一声**，双掌分击雌雄双剑，将那两人击倒在地。**身负双剑，犹自威风凛凛，与元骧背靠背站定，抵住胡刚和黑水双狼的攻击。
这三人见二人勇猛，也顾不得元珠的短剑了，齐心协力攻击元骧二人。元珠压力顿减，反倒轻松了起来，但见哥哥和**双双受伤，不知所措。只听元骧喊道：珠儿快快离开。
元珠嘶声道：我不离开，便挥舞断玉扑向前去与那胡刚拼命。却被胡刚左掌击退两步。元骧见形势危急，口中一声唿哨，元珠的那匹红马便奔了过来，元骧顺手一提元珠将她掷在马上，一掌击中马臀，那红马狂奔而去。
胡刚几人待要追赶，却被元骧和**拼命拦下。这时雌雄双剑复跳起身来加入战团，轮番与元骧二人打斗，两人精疲力尽，再想脱身已是不及。
先是**失血过多，单膝跪下，眼见得已不能打斗。元骧以一敌五，稍不留神，被孟奎钢索缠身，拽了个跟头，两人都被击倒在地，生死不知。。。
元珠被红马驮着闯出大青山山口狂奔了数里，方才放缓脚步。她勒住马缰，脑子中一片空白。
自打去中原游历，有过几次打斗，犹数西磨盘堡那一场恶战最为惊险。虽说她年纪尚小，但为保护当时重伤的玉龙，以一把短剑削断了好几人的兵刃，并且无甚大伤。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不堪。竟成了哥哥的累赘，令元骧受伤。她却没想，那时她面对的只是一帮喽啰贼兵，并无真正的江湖高手对阵。是以有惊无险。此
次打斗却不同。那黑水双狼虽说在一坛和尚和姬龙峰面前不堪一击，但他们也毕竟是江湖枭雄，横行黑河流域数十年。对付她，有一人也已绰绰有余，更何况双狼齐攻。
元珠孤身一人，漫无目的的任随马儿走了许久，这才醒过神来，挂念元骧和**生死，勒马回头复又奔向大青山口。
到得方才的打斗地界，但见地上点点血迹，元骧两人和那几个贼人皆不见了踪影。望那山谷幽幽，曲折而去，不知通往何方。
元珠一人觉得那里诡秘而可怖。欲前往深处寻找哥哥下落，又孤身一人，顿生无助之感。想起哥哥那时声嘶力竭的要自己离去，和**拼死拦住贼众。自己若继续深入，只怕是救不得他们，自己也身陷贼手。无奈之中，啜泣着打转马头离开了大青山。
此刻，她不知去往何方。族人不知去向，哥哥和**生死未卜。这令她怀念起在中原的日子，想起那些前辈和自己的结义兄弟姊妹来，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去处可以投奔。她一夹双腿，小红马离弦箭一般向南方驰去。。。
元骧**被击倒，几人却并未上前刀剑相加，了结性命。而是被点了穴道，将两人带往沟的深处。那是铁灵帮的又一处秘密洞穴。楚恒见两人带到，便问：还有一个呢？
胡刚答道：那小丫头骑马逃了去，来不及追赶。
楚恒哦了一声道：让她去吧，要她也无甚用处。
回头又对正在摆弄丹丸的扎巴图道：杀胡口一战损失了不少的人手。这俩人看起来身手还不错。大师可将他二人处置一下吧。
扎巴图应声取了两粒丹丸，狞笑者捏开元骧和**的嘴巴，将那丹丸放了进去，然后一拍两人的脑门。
元骧和**待要挣扎，却困于穴道被点，只好任其摆布。随着扎巴图一掌拍下，觉口中一甜，那丹丸已然入喉。
不多时，两人觉腹中燥热，血管欲爆裂一般，两人顿时晕死过去。
扎巴图对楚恒道：待他们醒过来，便可以使用了。不过醒过来需要两天时间，怕是又要耽搁行程。
楚恒道：眼下缺的是人手，尤其是好手。没有人手，便早走两天又有何用。
胡刚等人皆奉承道：帮主英明。
两日后，大同总兵府门前，一匹红马骤然停下，犹自在呼呼喘息。元珠面色苍白，跳下马来踉跄的闯进大门。
恰好玉凤走出大厅，见元珠此般模样，大吃一惊，上前扶住她道：珠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元珠听问，失声痛哭起来。这时玉龙吴靖北等人闻讯也跑了出来，将元珠搀扶到大厅坐下道：珠儿妹妹，发生了何事，你且慢慢说来，元大哥他们呢？
元珠哽咽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玉龙听得元骧和**被铁灵帮贼人所伤生死未卜，顿觉事态严重，赶忙禀告姜镶。
姜镶听元珠说完事情前后经过，也觉棘手，沉吟不语。
玉龙焦急道：元大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咱们不能坐视不理。敢请舅父发兵去救他二人。
姜镶道：龙儿莫要着急。这发兵一事是断然不可能的。那大青山乃是北元地界，岂能容我明军任意来往。我一发兵，必授予对方口实，只恐怕北部边境便起兵祸，不得安宁。
元珠眼巴巴的望着姜镶问道：那该怎么办才好？
姜镶思索片刻道：发兵虽然不可行，但两边却不限制江湖人士来往。再说那铁灵帮中不乏高手，寻常人去也无济于事。眼下之计，只有信招我那几个结拜兄弟方有可能救出元公子两人，但愿他们目前尚在途中。
遂令周万成玉龙分两路快马赶往绵山和怀仁山阴方向，向燕易和姬龙峰等人传信。这边安顿玉凤秋好生陪护元珠，好言安慰，让她耐下心来等待两方人马来援。
便是两路人马离开大同不久，也已有了时日，按理说早就应该到达各自的目的地。好在他们都无急事，一路并未急赶路程。两帮人出了总兵府，有人提议道五台山中看看。
燕易，姬龙峰等都未曾赶上当初五台山与铁灵帮的争斗，两人又和清凉寺的证心大师相识，听白素贞等人要去五台山见识一番，便欣然前往。先是在清凉寺逗留两日，后来又将五台数百寺游遍，这一下便耽搁了不少的日子。
等众人尽兴而归出了五台山重新上路，加上玉龙和周万城又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很快便追上了他们。见得众人说了情况，众人一刻不敢停留皆骑快马赶了回来，这一去一回也又过去数日。到了大同聚齐，也不复走杀虎口，而是径直向北，出了边关，直奔大青山。
这一次众人出关，不仅是杀胡口一战的原帮人马，尚且加入了燕易，云姑以及白素贞乾坤二剑等人，实力大增，丝毫不惧大青山有可能是铁灵帮的又一巢穴。便是虎口拔牙，也要找到元骧两人。
这一番疾驰端得是电掣风行，也就日半便已赶到了大青山口。众人依然马不停蹄径直闯到山谷深处。近二十余人分头寻找铁灵帮巢穴，心想找到后定有一场恶战。哪知，待寻到铁灵帮隐身的洞穴，已是人去穴空。只留下一些散乱的物品和曾经灶火的痕迹。
一行人等急忙策马出了大青山继续向东追寻三百余里，始终不见铁灵帮的贼众，也不见元骧二人踪迹。似是人间蒸发一般。眼见已纵深北元境内数百里，时见北元和大清兵马，越近东北方向，越是铁骑调动频频。
药公道：依老朽看，这般频繁，似有战事发生，咱们不宜继续追寻。
燕易也注意到了这般情形，自己这一帮人皆中原人士，只怕是正面遇到了，难免发生冲突。无奈，只好令众人调转马头返回大同。
元珠情知众人皆已尽力，事属无奈，含泪返回。她孤身一人已无去处，只好在大同总兵府住下，从此再无元骧**的消息。
心有刻骨伤痛的不止元珠一人，霜儿听得**和元骧生死不明，几欲晕死过去。她与元珠两人，一是兄妹亲情，一是心中爱侣，兹此开始了漫漫的相思煎熬。
因霜儿打击过甚，身体和精神都支撑不了这般痛苦，一病不起。众人只好在总兵府待她有了起色，方才重新上路。
前些时日众人尚在总兵府欢聚，转眼之间便已生死别离，每人心头都十分沉痛。也未有过多言语，好生安慰霜儿和元珠一番，纷纷告辞。
燕易道：珠儿霜儿莫要过于哀伤，依我看，沿途并未见到两人被害的迹象，虽生不见人，但死亦未见尸。只要没有看到他二人被害，终还有希望。待我到绵山见过师父后，一定去寻找二人。
郭晋忠道：难得老弟如此相助，届时老朽与你同行。便是找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二人寻回。
姬龙峰等人表示去终南山后也愿意一同前往。燕易道：你们就不必去了，我江湖游历惯了，从无定处，到哪里也是一样。
一坛和尚和朱三省道：还是我师兄弟去吧。
燕易道：都不要争了，二师弟和师妹在落云山庄侍奉师父，我和三师弟去，还有郭大侠便可。
说是他们三人去寻找元骧两人下落，那云姑和白素贞岂肯离开自家夫君。便也要求同行。乾坤二剑素来是与师父云姑形影不离的，小青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娘亲，只怕是到了行时，便都要跟去辽东。
六十七、神水之争
药公姬龙峰等人离开大同，未走以前的老路，而是经怀仁山阴向西南行。有郭晋忠这个老江湖和药公，行路甚是方便。
药公当年采药踏遍周边山水，是以也十分熟悉这些路程。至怀仁，已行近百里。入得怀仁县城，众人欲寻酒肆歇息吃些食物饮些酒。
药公道：外出赶路，还是少饮些酒为好。不若多备置些干粮，也好路间随时果腹。素闻怀仁糖坩炉甚是好吃，就在街边买些罢了。
郭晋忠道：咱们还要长久赶路，怕是不能凑合了事。尤其是他们几个年轻人。饿着肚子，赶起路来也无力气。
他说这番话主要还是心疼霜儿。眼见霜儿日渐憔悴，心疼不已，便想多为她补补。
众人知他心思，便寻了一家酒肆坐下。这店家见七八人就座，忙不迭的招呼道：客官，吃点什么？有黄糕炖肉刀削面；莜面鱼儿莜面卷；羊蝎子羊杂羊肉串。。。
众人听他说的花哨，倒不知吃些什么方好。
郭晋忠道：莫要唠叨，你给俺们来一锅羊杂割外加两斤本地山药蛋粉条，一锅羊拐弯；每人一碗浑源凉粉加大豆，另外五斤黄糕便可。
店家见他十分熟悉本地小吃，便不复推荐其他饭菜，应一声便忙乱去了。
锺星听他的菜饭点的古怪，闻所未闻，便好奇地打听道：郭前辈，你点的是什么啊？
除了他与岳童，其他几人皆是山西人，是以并不惊奇。
郭晋忠呵呵笑道：菜未上桌，便是说与你听，也还是不懂。待一会饭菜端来，你便知分晓。
不一会，小二端上两个大盆子来，一盆中是些带肉的羊骨，另一盆中则是红红的油汤上浮着红辣椒，绿葱花；刚刚放进去的新鲜芫荽等。郭晋忠略一搅动，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不已。
再看那盆中，或肠肝，或肚丝，或肺片，或心尖儿炖在一起。那透明如玉细长的便是山药蛋粉条了。
还未等众人品尝，小二又给每人端来一大碗浑源凉粉来，透明如翡翠般的凉粉，微微颤动，似乎一碰便能碎去；与之相拌的有一些豆腐干丝，以及分成两半的金黄色的油炸大豆。这凉粉中也是用辣椒调就，尚有葱姜蒜的汁水浇上，洒上些山西老陈醋，那味道很是诱人。
众人见状先将那碗凉粉狼吞虎咽了下去，只有锄娘与霜儿还在细嚼慢咽。
凉粉入口绵软滑口，只待口中一吸，那凉粉的团块便已入喉。粉的凉滑和油辣子的热辣搀合在一起，回味无穷。另外豆腐干丝的柔韧以及大豆的酥脆，又让辣后的口中充满了豆香。几人吃完，大呼过瘾。
郭晋忠笑道：你们再尝尝这羊杂割和羊拐弯，那又是一番滋味。
锺星道：好奇怪的名字。
郭晋忠道：药公老哥必定熟悉这两样菜，你就说给他们听听。
药公道：这羊拐弯它本是羊腿的关节并长骨所炖，筋肉相连，非啃不可，是以吃相却是不甚雅观，所谓手抓嘴啃便是这般。最为过瘾的还是吸取其中的骨髓。厨子已将长骨敲断，你等用嘴一吸，满嘴髓香。
至于这羊杂割，倒还有些来历。
据传，山西人吃杂割始于元朝，杂割一名还是忽必烈之母所赐。元世祖忽必烈由晋地入中原，路经曲沃县时，其母庄圣太后染疾，曲沃名医许国桢为其诊治痊愈，成为忽必烈之母的宠信御医。许母韩氏善主厨，随其子侍奉庄圣太后。韩氏见蒙古人吃羊肉，弃下水甚感可惜，即将羊下水拾回洗净，煮熟，配以大葱、辣椒吃，其味甚美。太后品尝后，赞誉不止，即赐名“羊杂割”。
锺星哈哈道：看这不起眼的东西，还真有说道，竟如御膳一般。说啥也要品尝品尝。
这时，小二已将那黄糕端了上来。这黄糕乃是用雁北一带特有的黄米面蒸熟，因以特殊调水，便是蒸熟以后也是软润的面团，色泽金黄；用竹筷一夹便是一团下来。
按照郭晋忠的说法，锺星和岳童两人夹下一块蘸着羊杂割汤水便送入口中。谁知，两人越嚼越粘，含在口中硬是吞咽不下。看的其他人等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勉强将这一口咽下，已是觉得噎的不行。奇怪的看着姬龙峰等人问道：你们是怎样吃的这般顺畅？
姬龙峰笑道：不是你们这种吃法。这黄米面甚有黏性，就如你们江南的糯米粘糕，吃的时候是不能嚼的。
他夹起一块放在口中咕噜一声便咽下去道：吃黄糕是这般囫囵吞枣下去的。
锺星两人照他说的办法一试，果然顺畅。只是口中只有羊杂割的味道，黄糕却不知道是何味道了。
锺星摇头道：这般吃法没有意思的很。
姬龙峰道：虽说糕无甚味道，但却是很能充饥。所以有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的说法。待咱们赶路，你便知这黄糕的作用了。
众人边说边吃，虽说锄娘和霜儿所食不多，但有几个年轻人，竟将这些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那些羊骨头丢在桌上。
末了，郭晋忠又唤小二道：与我等打包十几个糖干炉。
前面曾听药公提起这糖干炉来，又听饭后郭晋忠还要店家打包一些糖干炉，觉得奇怪。
郭晋忠解释道：这糖坩炉也就是一空心烧饼。不过饼的夹层掺有些糖，经热炉烘烤，夹层分离形成中空。入口酥脆，煞是好吃。带在路上作为干粮充饥不错，就是干了些，食后须多饮水才行。
药公道：那不妨事，水也有得饮处。
正说话间，一公子模样之人带数骑自街面横行直撞，也不管行人如何。碰到躲避不及的，便吃了那马上之人的鞭子。
钟星道：这些人怎这般霸道？
店家给众人包裹烤好糖坩炉，头也不抬道：人家那是仗着老爸是吴继德呗。
姬龙峰接着问道：这吴继德又是何人？
店家便不复言语。
一行每人几个糖坩炉装进包裹便出了酒肆，继续赶路。
药公道：刚才说这糖坩炉甚是干酥，容易上火。我带你们寻一个好去处。灌些那里的水食用这糖坩炉，那才叫相得益彰。说着，带领众人直奔城西约数里的悟道村。
悟道村边有一山名小清凉山，之所以叫小清凉山那是为了有别于五台山。山势陡峭，重峦叠嶂，村中一道直通山内。药公领着众人从山道行不足里余，便见一寺庙矗在半山腰的山坳平地。近得寺前，才看到那寺叫做小清凉寺。
不知为何，寺前竟聚集着数十乡民，吵吵嚷嚷，正与那山门前石阶上站立的一人分辨着什么。
众人见那石阶上所站之人正是适才打马横冲直撞的公子。听他不耐烦的对下面的乡民道：这灵泉水不是你们哪一家的，所以，便是官家的，便由不得你们自行索取。
人群中有人喊道：不是俺们家，也不是你们家的，缘何你自己独占？
那公子一脸的狂妄道：因为我父是吴继德吴知县。
见他抬出吴继德的名头，立刻有一半人，唉声叹气，不复争辩。
还有一些大概是外乡人，继续吵吵道：管你什么吴继德，这泉水乃是小清凉寺佛门所有，佛有好生之德。怎地不让我们取饮，你们叫方丈出来。。。
姬龙峰一行听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药公揣测道：听这话语，大概是那寺后的山泉被这人霸占了，不许众人饮用，这才惹起事端。
说话间人群中有了骚动，几人不理会那公子的言语，冲向寺门，台上站立的几个家丁立刻拳脚相加，将他们赶了下来。
一个师爷摸样的人大声道：谁再敢硬闯清凉寺，信不信将你们全丢进大牢。
站在人群之后的一个老者摇头道：唉，你们信不信，反正俺是信了。拽起身边的一个孩子道：娃儿，看来这水是喝不上了，咱们走。
姬龙峰拦住老人道：老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老者打量了众人一番道：若是本乡人，说也无用。也不敢说啊。
姬龙峰道：我们的确是外乡人路过此地，老伯但说无妨。
老者这才吞吞吐吐讲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这小清凉寺后山岩之上有一钵子大岩坑，坑中有泉水清澈透明，无论多少人饮用都舀不尽，永远是那么满那么清，所以当地有一句话叫做：“舀不尽的锅头钵儿的水”。
小清凉山建寺后，和尚和香客都饮用此水。人们因奉其为“神水”而建一石窑将水保护起来。寺中僧人也以为是菩萨所显灵而普度众生，谁来饮用都可以的。只是前不久，这吴家公子却带领家丁将寺门护了起来，说是这泉水乃官家所有，不得随便饮用，谁要是欲饮用一瓢，则须付一钱银子。
老人末了叹声道：都庄户人家，谁有那银子买水啊。
姬龙峰不解道：莫非这里别处就没了水源，非要饮此泉水不可？
药公这时插话道：姬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小清凉寺的岩坑水别有神奇之处。本地人都知道，这寺中的僧人从不出外化缘却不愁吃喝，都与这泉水有关。据说，有一天，和尚们从深山里采集回一些红糜籽种，为加快籽种发芽，他们用“神水”浸泡了一下，第二天将籽种撒在菜地里，不料产生了奇迹：人们眼睁睁地看见红糜子出土、拔节、抽穗，晚上就能收割。不知是这片荒地有宝，还是“神水”神奇，反正此后和尚们不愁吃不愁喝，可以一门心思念佛修行。
众人皆惊愕的问道：当真有这般神奇？
老者摆摆手道：也不是传说的那般神奇，不过这庙里的和尚比俺庄户人家多收一季粮食却是真的。这吴家霸占这泉水还不是因为它能多打粮食，而是前些时候，泉水突然有了其他的好处，患病的人喝了，不出几日便病愈如初，痴傻的人喝了，也便精神起来，尤其是对小儿更见灵验。
药公摇头道：传说毕竟是传说。我饮过那泉水，确实甘洌，解渴犹胜好茶。不过要说能治病，老朽却不相信。
老者道：也并非全是妄言。乡中确有傻儿饮水复聪之例。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人们便纷纷前来求得神水。哪知这样一来，吴家却看做生财之道，将那泉水霸占了去。
姬龙峰问道：这公子究竟是谁家之人，竟这般霸道？官府就无人管么？
老者唉声叹气道：谁管他，他便是本县吴继德吴县太爷的公子。
钟星插话道：也不过就是个七品县令嘛，有何可恃的。
老者反驳道：有何可恃？县太爷后面是谁？是州府，州府后面是谁？那便是天子。官官相护啊。对俺们老百姓来说，这县太爷虽说七品也是天啊。谁得罪了他，不是下大狱，便是寻个理由将你锁了去，拉到别处打苦工。这县里吃他苦头的多了去了，谁敢言语。你听听，这闹事的也多是外乡人，听说这泉水神灵也来求水，却是不知这吴家的厉害。
姬龙峰恨道：我大明朝用这些人为一方父母，不理民心向背，焉有不亡之理。
正在这时，人群前面又有骚动。待他们细看，却是一民女领着一个略微瘦小的女孩子走上台阶，两人面目相似，都十分清秀，似是姊妹。
民女道：吴公子，可怜我这妹子致哑多年，还请公子高抬贵手，让我们取一些灵泉之水，也好治病。
那公子将手一伸道：银子。
女子从袖中取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吴公子掂量了一些，随手扔在地下道：娘的，打发叫花子呢。
女子道：俺父亲被县里征为劳役多年，家中老母和舍妹全靠我一人劳作生活，实在没有银子。
公子打量了女子一番淫笑道：看你模样还不错，没银子也行，要公子亲上两口，便许你去取那泉水。
他说着用手捏了一下女子的脸颊。一旁的家丁们哈哈大笑起来。
女子将他的手拨到一旁，啐了一口道：俺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坏了俺的清白。
一旁的妹妹指着那公子咿呀有声，神情十分的愤怒。
女子一拽妹妹道：咱们走。
那公子翻将女子拦住道：你敢啐我，想走，没那么容易。这一啐便也是一两银子？又回头招呼家丁道：将她拿下。
几个家丁上前推开瘦弱的妹妹，将那女子便扭了去。
姬龙峰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道：何方歹徒，清天白日下也敢动强，强抢民女不成？
他分开众人，大步跨上台阶。搡开家丁将那女子拉到自己身边。
姬龙峰身材十分高大，比较起来，那公子竟矮了两头。
吴公子抬头看看了姬龙峰不怒自威，先自胆怯了三分，强自壮胆道：本公子的事情你也敢管？你，你不知我父是吴知县么？
姬龙峰哈哈大笑答道：哈哈，你便是知府我也不惧。这山山水水那是上天所赐，滋以民生，从未见有人以此索财。况且泉水又在佛寺，本应普济众生。你这样可谓人神共愤。我姬龙峰岂能容你胡作非为。
那吴公子见姬龙峰义正词严，无言以应对，恼羞成怒道：哪里来的贼人，也敢管你吴大爷的闲事，给我打。
众家丁听他喊打，一拥而上。
这边钟星，岳童也早已看不惯这厮们所为，只是几个前辈尚未发话，不便有所动作。这时见众家丁涌上前来要和姬龙峰动手，再也按奈不住，一起冲上前去。钟星左右冲拳，将那几个家丁打得抱头鼠窜。岳童一脚便将那吴公子踢了个跟头，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郭晋忠走上前去对岳童道：教训一下就行了。
岳童又是一脚将那吴公子踢开骂道：滚。
吴公子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和那些家丁站到一处方道：你，你敢踢你吴爷爷，走着瞧，非把你锁了去不成。
岳童听他自称爷爷，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要追打。那几人见他凶神恶煞一般，那里还敢对仗，翻身上马便逃回县城去了。
寺前聚集的人群见状，出了心中恶气，皆拍手称快。姬龙峰大声道：众位乡亲，谁需要那泉水，便自舀去，看谁还敢阻拦。
众人一声欢呼，纷纷涌向寺中。
姬龙峰一行也随后进寺，见得寺中僧人，问及为何不让乡民饮水。
寺僧无奈道：泉水虽说在寺内，但也非僧人说了算。若得罪了那吴继德，凭他那阴险狡诈，定有许多方法祸害于本寺，可谓，佛也怕恶人。
听得不许众人取水并非寺僧意愿，姬龙峰也不复追究。
此时取水之人大多已经散去，药公道：我带你们来这里，也是为了取一些灵泉之水于途中饮用，却不是为了治什么病。不过这般甘冽正好消除糖坩炉的火气。
听他这般说道，一行人也各自将水囊灌满灵泉之水，便要离去。一出寺门，却见先前那女子拉着妹妹等在门口。
姬龙峰惊讶道：你为何还不离去？
女子执礼道：多谢壮士相助，使小女子免遭那恶贼之辱。
姬龙峰摆摆手道：无须多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女子道：于你等是举手之劳，于小女子却是天大恩情，不可不谢。
一旁的妹妹口中啊啊一番，许是自己急的说不清楚，双手不住的比划。最后干脆扯住了姬龙峰的衣角不放。
姬龙峰等人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的看着那女子。女子道：小妹的意思是说要你们到家中坐坐，也好感谢。
药公打量了一番道：看你这小妹也不痴傻，只是口不能言，应是旧疾所致，便是饮这灵泉之水也未必可愈。若施以金针之法，或可有效。
女子一听此话，知道眼前这老人定是杏林高手，赶忙拜道：老伯，可肯到寒舍歇息片刻，不说感谢，算是小女子为小妹求医行不？
“我看可以去她家歇息一下。”郭晋忠这时插话，说话间还朝姬龙峰点点了头，颇含深意。听他如是说，众人便牵着马匹随那女子来到了位于山脚下的家中。
女子家中是一寻常的农家庭院。惹眼的是院中尚有一柴棚，棚下砌一硕大炉灶，并有风箱铁砧等物。棚陬堆些柴草，掩盖着一些黑乎乎的石块儿。家中有一农妇，便是那两个女子的母亲了。
农妇听女儿说道小清凉寺的事情，对姬龙峰等人甚是感激，说什么也要置备些农家饭菜款待于他们。众人方才吃的大饱，哪里还能吃的下去，便坚辞不许。
那妇人见状，也不再相让，唤那两个小女子每人盛了一碗饭菜躲在一旁吃将起来。时已过午多时，这家人方才吃饭，并且饭菜很是清淡。
姬龙峰见农妇家中并不殷实，对郭晋忠道：如此麻烦人家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不知前辈坚持来此有何深意？
郭晋忠笑笑道：若是不来恐怕更是不妥。
有何不妥？姬龙峰不解问道。
郭晋忠道：暂且不提，也许过些时候便知。
锺星对山西的饭食很感兴趣，便瞄了一眼两个女子的碗中。
饭是那莜面搓成的卷儿，像是猫耳朵一般。卷儿立成一排排，是在笼屉上蒸熟的。菜则是山药蛋条儿，和那白菜粉条炖在一起，碗里没有丁点的油花。
钟星从未见过这等吃法，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能吃么？
药公白了他一眼道：说甚话，这也是饭菜，咋就不能吃？
钟星见师父发火，一伸舌头不敢再多言。
郭晋忠劝道：老哥莫发火，星儿是江南之人，没见过这种吃法。
转身又对锺星道：我来告诉你，这猫耳朵卷叫做莜面窝窝，这菜呢叫做大烩菜，是俺们山西人常吃的饭菜，也还是这晋北一代的特色呢。吃的时候呢，不要光吃菜，要将这莜面窝窝蘸着菜汤来吃方才入味。
那女子不好意思道：让各位见笑了。这些年收成不好，不然还会有些黄米和玉米碴子可食。眼下也只有这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