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单身,就像一种绝症,别人对你投以惊讶、怀疑、怜悯的眼光,在这样的目光下生活,需要在内心构筑一道坚不可摧的墙。陈嘉莉在一个空白的页面敲下这些字,然后就停下来了。前面是黑体加粗标题,单身绝症。
关于这个问题,早些时候是自己内心的一种匮乏。这两年隔三岔五地就在人人网上看到某同学的结婚照,婚礼参加了十几个,伴娘做了两次,结婚就像是毕业后顺理成章的事情。毕业后结婚消息如同一股浪潮般涌过来,陈嘉莉心里总归有点慌的,虽然她安慰自己说,你看那些新郎,有一个你想要嫁的吗?没有吧,那又何必慌。
可情感总有战胜理智的时候,这时候,陈嘉莉想,既然那么多人都随大流结婚了,为什么唯独自己还是单身。每每她很想随波逐流的时候,她就会发现随波逐流是最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现在还多了一层外在的力量,来自父母、亲戚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同事。父母以前晚饭后喜欢看的是剧情片,如今都转看相亲节目了,除了近几年相亲节目的大热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有一个25岁单身的女儿,大约是觉得可以从里面取取经。
父母的大脑里已经调好了生物钟,几点什么台放哪个相亲节目,简直就像是电脑点播一样的精准。陈嘉莉即使没有参与其中,到现在她也从父母的口中知道好几个嘉宾的名字,有什么特点。
有次她给自己想了一个自我介绍,陈嘉莉,25岁大好女青年,出得了厅堂,请从右脸约莫四十五度角俯视或仰视;下得了厨房,烧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青菜泡面;工作稳定,国家机关朝九晚五外加两个半小时午休;特长显著,天生长了一双长腿。陈嘉莉想想自己在舞台上这么说的时候,电视前面该有多少人在吐槽啊。
陈嘉莉忍不住地笑自己无聊。
如今她和父母坐在一起,父母不说什么,只要将频道换到“我们约会吧”、“非诚勿扰”,自然地就有一股莫名的紧张感,有种欲言又止的微妙,感觉随时父母都会语重心长谈起结婚这个一日未解决便百谈不厌的话题。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刚开始陈嘉莉都还会无聊陪父母看看,那次看的是我们约会吧,妈妈在晚饭后桌子都还没收拾好就冲着在电视机前的爸爸喊,快点调过来,湖南台,我们约会吧要开始了。
那一期上来一个女嘉宾,一副叛逆青年的打扮。她说她很多人都读不懂我,我希望找一个懂我的人。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太孤寂了,我弹着吉他,淡淡地哼唱着,想我什么时候可以停止漂泊。
陈嘉莉看着起了好几层的鸡皮疙瘩,妈妈说,别说这女孩还和你有点像,你看她还没读什么书,大专学历,人家也都牵手成功了。你就是要求太高了,你想想这两年给你介绍了那么多,你一个都没成。
“那请问女嘉宾的妈妈,你有看上哪个吗?”陈嘉莉调侃到。
“多了去了,你们办公室陈姨介绍的小凡,公安局的,工作多稳定,我前几天才听说已经升科长了。还有你爸单位那个小方,现在也怎样了,老陈你给你女儿说说。”
“小方啊,现在调到省里去了。”爸爸说。
“就是,现在都升到省里了,省里待遇多好啊!”
自打那之后,只要电视一换到相亲节目,陈嘉莉总会找各种借口躲进房间里去。
此刻,陈嘉莉刚从那无声的战场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她毕业后从大学回到了家乡S城,是机关信息科一个小科员,和父母住一起。如果说回到家乡是一个错误的选择,那么和父母同住就是另一个double严重的错误。每天五点半下班,回到家六点,上会儿网,吃饭,上会儿网,睡觉。这种单调生活的插曲就是父母隔三差五的关于男朋友关于结婚的促膝长谈。所以一找着机会,陈嘉莉便躲进自己的小世界里。
房间不大,进门右边靠墙并排放了一个木衣柜和一个布衣柜,半米外是一张一米五的床,床头右边是书柜,满满一柜子的书,书柜旁边是电脑桌。陈嘉莉坐在电脑桌前,拿起桌面的手机,解锁后页面还停留在那条信息上,“你觉得我怎么样,有时间一起出来吃吃饭吧,我觉得我们挺适合的”,她笑了笑,摁下了‘。
这个人是妈妈托了邻居家的阿姨介绍的,一个证券公司的经理。吃饭的时候,陈嘉莉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个人为了消除彼此间陌生带来的不安,不停地制造话题来避免下一秒就要抵达的沉默。她其实挺感激他的,让陈嘉莉颇为轻松地吃完了晚饭。
饭后他提出要陪陈嘉莉散散步,又开始了新一轮地找话题。在S城的大街上,陈嘉莉脑海不停地闪过陶文的声音,“如果是陶文,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有任何的尴尬与不安。”陈嘉莉这么想。
她继续在空白页面上敲着键盘,“当有个人抛来橄榄枝的时候,心里那个影子居然让我说不。我有点恨自己……我和你说,很怀念以前的日子,现在我总担心我做多了什么。这句话,一半真,一半假,其实我也没有勇气让一切发展下去,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埋怨你的懦弱,或者你的理智。而我,在你面前,好像更理智。可我们都知道这中间有点什么,并不如以前那么纯粹。是不是我就要一直被这有点什么折磨下去呢?这样,我的单身就变成了一种绝对的绝症。”
写完,陈嘉莉为透彻地剖析自己暗自高兴了几秒钟,接着心里的影子出来了,情绪瞬间滑入谷底。那个画面总是不经意间就浮现,以至于她开始怀疑它的真实性。天气是闷热的,室内的空调嗡嗡运作,陶文看着她,双手在琴弦上跳跃,旋律层层递进,声音温柔深情,“有时候只愿意听你唱完一首歌,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每每回忆至此,陈嘉莉内心就涌动着喜悦和痛。
其实陶文并不喜欢这首歌,只是他一直说,我非常记得我第一节课问你有没有喜欢的歌手时候,你脱口而出张悬,然后还加上一句,我最喜欢她的喜欢,让人觉得你好小孩,虽然你已经不小了。陶文就是这样,把她的所有喜好,甚至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记在心里,不时地吓她一跳。有时候陈嘉莉怀疑是不是有个摄像机装在了他的脑子里,随时可以将过去的任何一帧画面调出来,当然,得在他愿意的时候。
陶文总是给她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有些时候可以感受到一种心灵相通的时刻,简单的几句话,就算是隔着空间的距离,也能感应到对方的那份喜悦。更多时候就像陌生人,一个月不联系,不打电话,不发信息,就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陶文开始教她的时候,是S大的研二学生。一年前他毕业了,他没打算要留在S这个三线城市,而她将继续留在这个城市。所以两年间所有的猜测,她觉得都将在七月这个闷热的星期六,陶文给她上最后一课时给出一个答案。
还是陶文在学校旁边租的一个小房间,这是陶文和他曾经的乐队练习的地方,旁边也是同样租给学校其他乐队的band房。房间里面很简陋,放着谱架、架子鼓和几把电吉他、音响。靠街的墙上一个小窗,室内常年需要开灯,虽然用了隔音棉,可是隔壁房间band队练习的时候,还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就在这个简陋的band房里,陈嘉莉学了两年吉他,从对吉他一无所知到现在已经可以娴熟地即兴弹唱几首。
现在陶文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回到千里之外的G城,也是他的家乡,教完所有内容之后,他说,我给你弹首你最爱的喜欢吧。然后拿起了吉他,他唱的时候,笑容那么温柔,一字一句都唱进了陈嘉莉的心里。所有的情感都聚集在这一刻,就像是nowornever的时刻。陈嘉莉想,他应该是有话要说的吧。他就这样笑意盈盈地对陈嘉莉唱完这首歌。
最后一个音节收起,陈嘉莉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他顿了顿,在这一刻,陈嘉莉相信所有的感觉都是真的,并不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不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可陶文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肯定的话,所以这个时候陈嘉莉觉得为了自己需要去主动找这个答案。
陶文坐在她对面,放下手中的吉他,拉着她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说,其实一直以来在我心里,我都觉得和你没距离。记不记得我给你录过的几个弹唱视频,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我就拿出来听听,我说过你的声音让我宁静。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这些我都没和你说过,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离开S城,我也不会留下来,所以心里有,保存着就好。我是真的感情,真的对你,只是不能够而已。
一年前陶文说这些话的画面,陈嘉莉在心底已经回味了千百次,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这里面有没有加入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