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的话却引来了农夫们的纷纷责骂,“你这个丧门星,生来就带累了爷娘,非但害死了自家满门,连聂氏一族都被你害的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又道:“……灾祸啊灾祸,咱村怎么会有了你这么个妖怪,从此闹得鸡犬不宁,没一个安生日子好过!……”“可不是,跟她娘一样,专门勾引男人……”“……不要脸,早死早好……”诸般杂陈,污言垢语,越说越不堪入耳。
宁采臣听了一阵,见村夫们粗鄙可恶,不由动了义愤,拦着道:“喂,人家只是一个小姑娘家,哪用得着你们这般漫骂!”指着聂家老三,“这位大伯的伤不能拖,你们还只顾着骂人,还不快将他抬了去医治。”这才止住了骂声,一众人抬扶着聂家三伯,向村内走去。
宁采臣同了聂小倩,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暗暗寻思,越想越可疑,“这几个村夫来历不明,连这村子也不寻常,哪里有人脸皮子发青发绿的?再者,崔婆婆明明姓崔,她老公叫元真,她女儿就算不跟她姓,也应当姓元才是。招了个女婿姓张,怎么生下的竟是姓聂?乱七八糟,整一个糊涂帐。自家又是被虫子莫明其妙传导过来的,到的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可要小心!”又想:“四姐姐不知在哪里?有没有事?但愿没事!阿弥陀佛!”心下念佛,又记起了水镜师徒和程青衣等人,这肚子里七上八下,牵肠挂肚的,又没个人请教好问,转了许多念头,却拿不定主意,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且看这几人带自个到哪里去。
几人走了一程,宁采臣沿途观察,这村子有一水划镇而过,两岸都是用青石铺成的石板路,水面有数座铁吊桥连接,河畔家家种得有古榕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而那穿梭其间的小溪,青石路、老门板、青石雕花柱基、木结构穿逗房、暗猪肝色房梁、传统木花格窗、小青瓦坡屋顶、韵味十足的木招牌、迎风招展的布招幌、铜钱下水孔、封火山墙、茶楼酒肆、商铺廊桥等老旧建筑相匹配的装饰随处可见,这村落虽小,竟是五脏俱全。宁采臣瞧罢,暗暗纳罕中,忽地那几个乡农停住了脚步,到了户人家门口,有人上前拍门,叫道:“聂家的婆娘,出来吧,你家男人受伤了……”连叫了几声,打的门山响,方听得里面有人答应:“死鬼回来了么?害着病还去喝酒,怎么不喝死了你!”随着话音,门打了开来,从内里走出个妇人,看那年纪,约有四十出头,面色却跟那聂家三伯一个样子,青中带绿,使得她原本还算周正的脸盘子变得阴森可怖,见了门外的人,和抬着的三伯,怔了怔,问:“咦,这是怎么啦?”
内中一个乡农说道:“聂家娘子,你老公被人打了,喏,就是这个漂亮后生,也不知伤的怎么样,你快去请周郎中来瞧上一瞧。”
聂大娘啐了一口,“你们这帮子混帐,一定又灌醉了他胡闹,这才让人打伤的,是不是?让老娘请郎中,你们死人啊,早就好找人了,还巴巴的抬到家来让我叫人。”一面说,一面让人抬着聂三进屋,一面又支使人出去请郎中大夫,忙乱之中,回头瞧见了聂小倩,吓了一跳,指着她说道:“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赶她出去!”拿起柄扫帚,便赶着人。
聂小倩躲闪着,哭叫道:“三娘,别赶我走,我要见我娘,我娘呢?”
聂三娘举着扫把,怒吼:“鬼丫头,你害的人还不够么?什么你娘!你娘早死了!还想怎么样,要找去坟地里找去!”说着话,下手又快又狠,连打几记。宁采臣在旁,瞧着不象话,上前夺了扫帚,护住了小倩,“这位大娘子,俗话说的好,再怎么样坏的孩子,也还小呢,亲不亲的,就别这么毒打了,难道你亲生的孩儿,也这么管教?”
聂三娘瞪着宁采臣,“你哪来的书生?要赶考的话赶紧赶去,不要这里管人闲事!”指着宁采臣背后的小倩,又道:“我要是有这种妖孽,早掐死了,还让她活到今日么?”边说边夺着扫把,还要再打。却哪里是宁采臣的对手?被他随手一拨,便踉跄后退,险些儿跌倒了,由不得拍着胸,撒泼哭叫:“你哪来的野种?要你护着她,这是我家的事,这死丫头克死爷娘,一众亲戚,俱被连累,不知死了多少人,我几个小孩也全死在她手上,我不打她,赶她走,难道还让她在此地害人么?”一面说,一面跳着脚,披散了头发,跟宁采臣闹。
宁采臣着实吃不消,饶是七宝斋的收帐人,少年高手,混迹江湖,又熟读经书,这等下三烂的妇人手段,他还真没见识过,忙后退几步,“这位大娘子,何必呢?不要迷信,你家这么多人死了,也末必是她的缘故,她这么小,怎么可能害人?而且,真要害了人,你不报官,让人来查么?这克不克的,原本不准,还不定是谁克的呢。”
聂三娘冲上几步,伸着手要拉宁采臣,却又只是装样,她其实也怕这少年真的动怒,虽是个农妇,却不是个蠢蛋。宁采臣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白面书生,但底子里能打会武,聂三娘自是早已领教,刚才的被推就是个明证,不是么?只轻轻一下,她就差些儿跌倒了。再瞧边上几个村夫,都没有上前帮手,无疑也吃过了这少年的亏。因此上撒着泼,要抓不抓的,却不敢真碰了他,到了跟前,做着势,大声叫嚷,只在他面前空挥舞着双手,“……好啊,你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英雄好汉!……”
宁采臣见了,到是有些好笑,立定了瞧着聂三娘,问:“大娘,你莫要乱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快莫要闹了,给你家大伯看伤要紧。”才说到这儿,那边有人说:“看伤,谁受了伤?”
宁采臣闻声转头,却见方才还是抬着进来的聂老三这时站了起来,脸上青绿之色越发浓重,睁着灰蒙蒙的眼睛看着他,不由吃了一惊,这人明明中了自己一锤。何以竟会没事?想到此,问道:“大伯,你没事了么?”
聂老三还没说话,聂三娘格格笑了,“小伙子,你看到了吧,我这当家的是个老不死,无论你怎么样打他砍他,他都会没事的!”
宁采臣听着聂三娘的笑声,在这片刻,这泼妇竟变得十分阴险奸诈,从方才一个普通农妇,转眼间成了个不明底细的怪人。再看四周,那几个农夫也都诡异起来,连带着屋子内的家具摆设,也全透出了股神秘的气息。呵!到底还是露了破绽。宁采臣想,这肯定是楼兰蝶门的人,刚刚只是在做耍!边想边微笑道:“好,诸位做的好戏,这时要收场了么?”说着,探手上抬,便要从背篓中掏家伙。
聂小倩在旁,叫了起来:“不要打!”伸手拖开了聂三娘。那聂三娘并不领情,抬手拍了一记,打在聂小倩肩背上,阴着脸说:“小妖女,不要你假惺惺来讨好,你害死了我三个儿子,你当我会忘了么?”
聂小倩哭道:“三个哥哥不是我害的,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你那死鬼爷爷元真么?”聂三娘抓着聂小倩,冷冷地说。这话说了后,聂小倩脸色大变,尖叫起来:“不要提我外公的名字!”才叫完,蓦地里屋内起了股狂风,吹得人衣襟狂飞,发丝乱舞,而后屋子里所有物件都旋转起来。宁采臣越发吃惊,但越加冷静,这个时候如果不保持心态,着急慌乱,便是自寻死路。只有静观其变,沉着应对,方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