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在谯达摩的《梅花鹿之歌》和《睡莲》系列的绝大多数篇章中,都出现了“她-我”、“你-我”或“我们”式的双角色人称构架,具有明显的情诗特征;但是在《穿睡衣的高原》中,却出现了角色缺位。全诗共八节,前七节每节三行,除第五节末行“点一盏煤油灯可以龙飞凤舞,两盏灯可以升天”具有双角色暗示意味外,其余二十行的角色出场安排见“旦”不见“生”;第八节十分突兀,仅有一行:“那些娃娃鱼的倒影开始疯狂”。也许正是这最后一行暗藏玄机。哲学博士杨沐认为,“‘娃娃鱼’形似婴儿却实是生物,它是人与万物的一种中间状态,实指人与万物。而‘疯狂’则是失去自我的一种极端亢奋状态。那么娃娃鱼的疯狂,便寓示着人与万物都处于一种浑然无我的快乐境地,这种无我的快乐是无法形容的,……它是一种万象消融的大自在”(《聆听存在的天音——追寻浪漫主义诗人谯达摩的诗歌轨迹》)。我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讨论这一行诗,也许对杨沐先生的宏论不为无补。谯达摩曾写有一首《娃娃鱼》,“偶尔沙滩会延伸到我脚下/飞出浅浅的岸,我就用一副人类的面孔/扫视没有鱼鳞没有尾巴的世界//他们如潮似涌,比我幻想中的大海/更深邃,同时更浅薄/以至所有的河流都高居其上”,诗人用反讽之笔写出了娃娃鱼对“人类”和“世界”从向往到嘲讽的戏剧性变化,最后皈依于一种纯洁而脆弱的婴儿状态,亦即杨沐所谓“人与万物的一种中间状态”。很显然,这是一首自喻之诗。如果这种“娃娃鱼情结”对于谯达摩而言不是瞬间燃烧的火种而是长期孕育的胚胎,那么《穿睡衣的高原》一诗的结句绝不是偶然的,也许我们可以理解为“我”的最终出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也就是说双角色特征依然成立,那么这首诗的主题大有耐人寻味之处。全诗前七节分别以“此刻睡衣醒着,而高原沉睡”、“此刻溶洞潮湿”、“此刻睡衣醒着”、“溶洞再次潮湿。露出她的雀巢”、“此刻睡衣醒着,收藏蝴蝶和钻石”、“此刻溶洞潮湿。此刻她如鱼得水/她的睡衣突然被风拿走”、“此刻睡衣再次回来,她抚摩着她的土地”起句,七个画面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展开,虽然存有内容上的反复,但是全无时间上的停滞。这些画面要传递或者说传递了怎样的信息?我认为,至少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讲,我们在这里目睹了纯洁而优美的性爱。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必为作者讳,也不必为受者讳。在此,我也不准备再引用周作人先生八十七年前发表的《人的文学》一文来防身护体,我要探讨的是进一步的话题。十七年前,诗人欧阳昱就曾指出,“性爱在中国诗歌中始终未占一席之地,真是可悲可叹”(《性爱与诗歌》),然而十余年来中国诗人的身体力行,无论是欧阳昱所作《B系列》,还是杨黎的《打炮》、沈浩波的《肉体》,都还不具备严格意义上的示范性,因为这些诗歌,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用一种矫枉过正的激烈方式冲击着题材上的禁区,虽然在姿态上开了风气,然而在艺术上却没有做出表率。谯达摩的此类写作,才真正恢复了正常的平和的心态,他践行格温·哈伍德关于“肉体是灵魂最美好的图画”的重要思想,注意了灵与肉的结合与平衡,虽然不具备某种极端的冲击性,但是如前所述,在艺术上无疑已经取得了重要的突破。
我认为,我的以上梳理是负责任的,因此我对最后的结论也是有信心的:通过以《穿睡衣的高原》为代表的系列献诗的集中写作,谯达摩启用了一种圆熟、精致而又顽艳的个性化语言,在意象经营和修辞设计上有意悖反诗歌写作中的传统定势,独运匠心,另辟蹊径,展示出丰富的想象力和别致的创造力,为汉语注入了血色素,增强了汉语的鲜活性和新奇感;另一方面,诗人巧妙地赋予各种自然物象以人伦色彩和****气息,在貌似冷静的雕刻式描述之中隐藏着巨大的激情,艺术地而非渲泄式、暴露式地介入了性爱题材,建构了一个天人合一的隐喻世界,成功地拓宽了当代汉诗的表现空间;在写作模式上,诗人在确立浪漫主义抒情格调的同时,融汇吸纳了自唯美主义至后现代主义种种诗学的有机因素,借助有分寸的探索造就了适度的复杂性,锻造了一种“合金”般的诗歌品质,这种品质与诗人的天性血肉相连,因而区别于其他一切品质,文本建设“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具有绝对的“防伪性”,在当代中国诗歌界堪称独步;我们有理由相信,谯达摩的写作为大面积陷入泛现代主义泥淖的中国当代诗歌注入了一股纯净奇异的新鲜空气,这空气弥漫着,氤氲着,不断扩大着笼罩之疆域,我的意思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谯达摩的个案价值和参照意义将会日趋凸显。
作为这一批献诗的收件人,温冰然女史有福了。
2005年3月3-4日草成,7日改定,于“保持共产
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的热潮之中,于寂寞的放松堂诗人研究·其他诗人研究逐美而飞的歌者王鼎
读万物之灵境
得天地之大美
——三丫书房联语
他和她都曾是双翅的天使/相识于匆匆的星际之旅/在一次急坠中她援手救他/可惜只救下一双翅膀……/她急忙降在一个叫宝山的地方/一遍一遍把那丢失的伙伴寻访……(蚂螂河因盛产蜻蜓而得名,这则童话是乡亲们对四只翅膀的蜻蜓来历的解说。)
在流淌着美妙童话的河流缠绕的地方有三座山:一座是金山,一座叫福山,一座叫宝山。三山环抱的宝山村就是词人三丫的故乡。先民为这块栖息地命名时凝入了多么美好的愿望啊!人们一代一代传述的这个天使的童话里又寄托了多少绮美的梦想!
词人这样唱她的家乡——“这里的溪水清甜芬芳,这个小村庄笼着云的衣裳,这里鸟鸣的脆响能穿越悠远的时光”这是词人三丫披着岸柳的绮罗在紫蓼的彤云上续梦的地方,这里有三个在蚂螂河的涟漪下播种的无数奇思妙想,连天使都来这里起降,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这里的山水原野给予她的美育,是故乡这酿美大师赐与她灵魂的玉液琼浆。在词人对美敏感得近乎贪婪的年龄,她把自己所有能感受到的美,都印在那细如瓷泥,洁如雪玉的心版上,成了她一生金不换、命不换的财产。也是她艺术创作不竭的源泉。
故乡的每一片云朵,每一条田垄都录下词人三丫逐美的影像:
在一个五月的星夜,一个小女孩用一只特大的蚌壳在蚂螂河里舀了满满一钵亮晶晶的星星回家,放在窗台上。那一夜的甜梦里,满天的星丁都被她银铃一样的笑声扰醒,在她的草屋上空叮当作响……
满月盈盘时,她和一群小伙伴在麦垛里捉月亮,捉粘在麦梗上的星光……
她种在紫丁香花下的那艘纸船多年后在她的词作中幻化成一只极乐鸟……
她喜欢在雨季来临时,顶着葵叶披着蓑衣赤脚在积水的草滩上踏着五彩花和碧雨花旋舞,仿佛能曳着雨线飞升……
她会由衷赞叹一只流莺优雅地穿过柳丛;会凝神倾听那一营又一营蝴蝶挥动翅膀拍响花钟;她会数着一队队黄蹼小鸭蹒跚着依次跃入池塘;她也会静静地守望着一对北归的燕子在旧巢中呢喃入梦……
词人三丫许多精妙的词作都晶化自这些奇美的映像。
三丫在美近天堂的故乡积累的美学体验,多年之后在中国音乐学院的课堂上一次又一次在她的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她在欣赏古今中外的名曲时,总能听到故乡风舞白桦,雨打葵叶,鸟转娇喉,溪敲逸韵,云外滚雷,马蹄踏鼓,山村狗吠,绿野蛙鸣……这就是美的力量啊。
如今,三丫已在京都的水泥森林中奔走了数十载,其间也曾跌跌撞撞。但她始终保护着自己的脚踵,不落陷阱,守卫着自己的心灵的窗户不被擦伤。她依着天堂一般故乡的模样,为自己建造着精神的伊甸园。
潜心的修炼使三丫已经到了能喝令银河涨潮,能悄与群星耳语的境界,几近通灵。早把这世界看的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有多少神秘莫测的蛊惑,直截了当的诱拐,已可毫不费力地挡在她用广善、大美、至真扎成的绿篱之下,紫荆门外。她将自己莹如月华的纯真蓄成一泓宁静的池水,使自己可以时时临潭鉴照。
在飞离故乡,开始自己寻梦逐美的旅程的时候,她把一包包野菜籽、野花籽、香瓜籽放入自己盈盈的行囊,当她看到种在花盆的婆婆丁长出嫩芽,偷栽在小区绿地的香瓜悄悄开花,她会孩子般欣喜若狂。
无论是浮家泛宅的时期还是安居乐业的日子,三丫在就寝前都要沐浴更衣,端坐妆台,把自己的一帘秀发挽成一对抓髻儿才能安睡,那抓髻儿就是她梦回故乡的翅膀啊!
三丫最喜欢的服饰就是帽子和披肩,帽子会让她时时忆起顶着葵叶逗雨的日子,各式的披肩会让她不忘自己是从蚂螂河飞来的天使,那四只翅膀上驮着故乡五彩的流云。因此只要她每天回家进门前拍一拍帽子,抖一抖披肩就扫落一切世俗的烦尘。
她那天堂一样的故乡就好像与她息息相通似的,在2004年夏季的一天,三丫忽然猛一激灵:发现竟然在她二十二层高楼的书房玻璃窗上,附着一只大大的绿蜻蜓,啊!是从千里外的蚂螂河跋山涉水而来吗?啊,带着故乡温热的问候,殷勤的探望的四只翅膀的天使啊!当三丫与那绿蜻蜓似曾相识疲惫的双眼对望时,她的泪水立即夺眶流淌。
词如其人,三丫的词美如太初,自然天成、风行水波自成文。没有一丝模制、拼插、车削的痕迹,直可养心也。
三丫词如同青玉米中饱满的汁液流淌的溪唱;宽阔的葵叶上奔忙的蚁群踏出的蹄响;榛丛中野蘑菇交头接耳传递的神秘的故事;还有她种在蚂螂河每一朵涟漪下的真诚的祝福和美好愿望。
读这部词集的人有福了,你可以把自己被俗务的重压挤皱的灵魂慢慢舒展,把被自己困缚的心轻轻释放。
感谢上苍!
【作者简介】王鼎,原名王树民,出生于1949年,祖籍黑龙江省。发表有不少诗歌作品。1987年后曾一度中断诗歌写作。曾参与创办《诗人》杂志。现居北京。雷子:在痛苦的深渊顽强地抒写命运之书野松
雷子以擅长组诗写作的实力引起了我的关注,尤其是她以特异的忧郁的诗人气质吸引了我。当我读了她的诗集《锁链中的火焰》和近期发在第三条道路文学网站的一些诗歌之后,我感觉到诗人雷子是在痛苦的深渊顽强地抒写着命运之书。
我始终认为,诗是诗人心灵真实的反映。在雷子所有的诗歌中,无一不是她个人生存际遇、心灵痛苦挣扎和对梦想向往的外在体现。那种孤独、苦闷、沉郁的意绪充塞于她的诗行,让她的诗歌的整体格调都比较灰涩消沉。但是,当我们了解和清楚诗人的生存状况之后,对这种沉郁灰涩的格调就会释然。雷子出生于1970年,中学时期开始习诗,但真正进入诗歌的写作状态则是1998年。2000年她从乡政府下岗,每月只能领取比较低的生活补助金。作为受过高等教育(1994年毕业于辽宁省熊岳高等农业专科学校)的知识分子,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只能在家读书和写作,逐渐形成了自我封闭的状态。但人是万物之灵长,灵魂被流动的血液冲击日久,总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口,让积蓄的思绪喷发。而诗歌写作则是最好的突破口和载体。通过诗歌写作,让自我封闭的心灵向世界敞开,让活着的意义得以诗意地实现。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我知道,写作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但对我来说,除此已找不到其它的热爱。似乎只有在对诗的思考和语言的歧途中跋涉,才能让自己看到活着的意义……”因此,她不断地写作,不断地把自己对人生、对命运、对物事的思考通过诗歌语言倾泻出来,如河之滔滔,如洋之洒洒。
故乡:风雨途中灵魂的栖居地
由于现实的残酷和艰辛,让诗人有一种逃避的消极心态。然而,诗人在这种消极心态中又不失对幸福的向往。因而灰暗与光明不断地在她的诗歌中交替出现:
天生的怯懦与犹疑敏感与自卑/构成我的悲剧白昼里的灰/我有多么冷漠就有多么的脆弱/一袭黑衣将我掩护浓缩到不为人知/在街上轻飘飘地走过那只是一个影子/不是我我爱的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这样的心情我却永远不对你说/一种思念美丽而哀怨爱从来不曾拥有/被巨大的幻想所刺伤一点点粉碎/一点点弥合竟是我一生反反复复的工作/我有多么冷漠就有多么热爱/我的渴望永远是一种绝望灰里的火
——《我的渴望永远是一种绝望》
黑的河与白的雪原之间横卧/一条被雪半遮半掩的/小木船一支静静等候的橹/搁浅在深沉暮色的小船/像被世界遗忘的一只鞋子/等待被记忆唤醒/橹孤独的灰色被一双手磨亮/谁能把我摇回灯火的故乡
——《搁浅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