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入夜的池水透着刺骨的冰凉。
仿佛六岁那年,还没有遇到师傅,还没有一身武艺防身,自己被恶毒的童馨婉推入东湖中一般。
记忆的阀门一下子决堤,带着些许比那湖水更刻骨的哀伤猛的侵袭顾梦瑶残存的理智。
那时,她还不懂水性,只有在冰冷的湖水里拼命挣扎,满头满脑满世界都是慌乱,都是濒死的恐惧。
眼前不断的浮现出娘亲的温婉笑脸,弟弟童慕轩稚气可爱的样子。
只是那些影像越来越模糊,慢慢的,世界安静了,她也再无力气了,身子渐渐的坠入绝望,却被突然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道托着破水而出,就是那股力道,让她似抓住了人生中最后的希望,让她逐渐昏迷的意识再一次看到了水上的阳光。
上岸,被人捶胸推背一阵,顾梦瑶终于在猛吐出几口湖水以后睁开了迷蒙的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焦急的黑色眸子和那一身湿透的玉色青衫,他身后站着一脸挫败与不甘的童馨婉,顾梦瑶心下了然。
看着顾梦瑶醒来,童慕连才缓缓舒了一口气,露出了劫后重生般的笑,那笑如此和煦,如此鲜明,如一缕阳光,直照的顾梦瑶今后的人生和记忆也暖暖的生姿、摇曳。
而后,童慕连见顾梦瑶已经脱险,才放心把她交给闻讯赶来的童夫人,让她好生照拂。
因着童丞相和璇玑道长再三催促,他不得不加紧脚步离开童府,随二人前往轩辕山拜师,这一去,就是十年,再未涉足尘世。
单纯如他,当然以为童夫人会好好照顾垂危的顾梦瑶,也确实,童夫人是在“好好的照拂她”。
童慕连和童丞相前脚离开童家,童夫人后脚就以顾梦瑶贪玩落水致使小姐受了惊吓、顾梦瑶娘亲教女无方为名,命人把顾梦瑶和娘亲关进了柴房,不给饭吃。
蛇蝎的童夫人不但没有请郎中反而选在这个时候折磨她们母女。
顾梦瑶本就体弱,又落冰水,已是极寒入体,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隐约中感觉娘亲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不停的啜泣,也不断的重复着什么有负所托,再无面目见什么的,只是当时脑子里一片浆糊,根本就搅不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梦瑶再次清醒过来,已是在下最偏角的下人院落自己的房间里,四下无人。
只是,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白,比那窗外的梨花还白上三分,那样锥心的颜色,生生刺痛了顾梦瑶的双眼。
她惊恐万分,来不及整理衣服,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穿鞋,打着赤脚,往外跑。
她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奔出院落,随手拽住一个人一问。
听着事情的经过,顾梦瑶只感觉彻骨的冰凉,瞬间席卷全身:
童夫人命人将两母女关入柴房后,得知姐姐一直高烧不退,童夫人还不让任何人请大夫,当夜童慕轩就一直跪在童夫人的门外,乞求她救救姐姐。
他还那么小,父兄出远门,没有了办法救自己最爱的姐姐,他只能向童夫人低下他那人虽小却一直高贵骄傲的头。
期盼童夫人能发那么一点点善心,救救姐姐。
刚入春的夜如此的凉,却丝毫动摇不了石阶前那小小的又倔强的身影。
而童夫人和童馨婉、童慕凡三人却在内间谈笑风生。
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讽刺。
终于,再是倔强的灵魂也抵不过这瑟瑟寒风,终于在子时的时候,一头栽倒下来,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童夫人这下惊慌了,赶忙找来郎中,却得到的是一声叹息:贵公子寒气入体,本身又是伤寒未愈,如此反复已伤及肺腑,再无计回天。
惊慌了的童夫人这才请郎中仔细替顾梦瑶也看了病,已经是一条人命了,若顾梦瑶再有事,老爷面前,自己就是有千万张嘴也撇不清。
听着这些,顾梦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失了色彩。
慕轩,你不是曾跟姐姐说,长大以后要做大将军,这样父亲都要礼让三分,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娘亲和姐姐了吗?
你不是说要给姐姐请很多的丫鬟,不再叫姐姐吃苦了吗?
可是你还没来得及长大啊,你还只有五岁。
这一切不是真的!顾梦瑶似发了疯的往哀乐声声的前厅跑。
可是在大厅前,当她看到那副小小的薄棺时,所有的坚强瞬间崩溃。
那里躺着她的慕轩!她的慕轩啊!
她一头冲过去,却还没有跑到棺木跟前,眼前一花,已是晕死过去。
再次睁眼,顾梦瑶看见自己仍然睡在自己的房间。
仿佛不曾发生过,都只是自己做了场很长的梦。
娘亲呆呆的坐在床边,一双美目肿的像核桃。那四处不在的白,怎能让自己就这样一直做梦下去。
顾梦瑶不顾娘的阻拦,起身,静静的来到童夫人门前,蹲下身,抚着童慕轩曾跪着的石阶,一瞬间,泪如雨下。
不知道这凄凉的石阶上是不是还残留有慕轩的执着与坚持。
石阶上落满了梨花纷乱,有些被碾落成泥,似在无声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