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步向终末
夜色很深了,亚丝娜轻手轻脚的在走廊上走着,在游戏本身的动作修正系统和知识的辅助之下,她就像是一只矫捷的白猫,在月色的照耀之下悄悄的踏着步子。
她有些睡不着。
并非是有心事,也不是因为过剩的精力没有地方发泄,就是有些单纯的辗转反侧,而且这也并非是第一次这样——准确的说,像这样大半夜从自己的房间里溜出来这件事情,已经进行了好几次了。
大概是从三天前开始这样的,当时她刚刚参与完九十九层的攻略,连续的五次BOSS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疲惫之中,最后的大型铁魔像让她这个细剑使更是陷入了苦战——攻略成功之后所有人都瘫倒在了地上,除了五位冒险者之外,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才有人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但明明是如此让人疲惫的状况,亚丝娜却失眠了。她抱着公会里的那些孩子做出来的大型熊布偶,温润的毛皮和太阳晒过的床单让她感到分外的舒适,她安静的闭上了眼睛,放空了思维等待一场司空见惯的安眠——但是最终却在半个小时之后徒劳的睁开了双眼。
没有失落,也没有其他的情绪,身体也积累了大量的疲劳,但睡意就好像羞怯的小动物,躲得远远的,就在大门的后面露出了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时不时好奇的看看她,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就一溜烟的消失在了门后。
“吱嘎~”为了营造气氛而装上的旧木门被亚丝娜推开,月光如同流苏一样洒进了屋内。她悄悄地走了出去,来到了安静的庭院之中——这个白天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地方在这一刻也显的无比的安静,月光透过巨大的梧桐树照耀着这个庭院,将石质的桌椅染成了明亮的月色,而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响起的虫鸣就好像是夜里诗人的叹息,安静而又短促,却又恰如其分。
亚丝娜尽可能小心的关上了门,然后走到了远离宿舍的一角——就跟原著一样,她在六十一层置办了自己的房产,在那里打造了一个完全私人的空间,公会里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大家实际上都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置办了房产,但有很大一部分的孩子还是喜欢住在这个宿舍里面,这个大家一起打造的地方交织着每个人最安稳的梦境,它所承载的不是梦想、不是努力、不是未来,装满了这里的只有回忆和过去。
但或许最关键的就是回忆也说不定——一边将庭院里的落叶扫到一块,亚丝娜一边想到——正是因为这里充满了回忆,所以我们才对这里感到眷恋,虽然这份眷恋不过是来自于无法回家的失落,所寄托的也不过就是一堆分解开来毫无意义的0和1,但就算是寄托在这种虚假东西之上的感情,也最终让我们在这个地方得到了片刻的安心和宁静。
亚丝娜很快就将庭院里枯黄的落叶聚到了一个背风的角落,然后掏出小铲子在边上挖了个坑,坑底放了一些落叶,然后在中间放上了几个番薯,把剩下的其他叶子盖在上面,最后掏出火柴点燃了这一大堆落叶。
这是最简单的落叶烤地瓜,材料容易收集而且成本低廉,但就算是这样的东西也算是一种料理,在这个游戏中可以拿来冲料理技能的熟练度——虽然给的熟练度也只有最低的一点而已。
一边守着不时的发出“噼啪”声的火堆,亚丝娜时不时的用棍子捅一捅火堆让火烧的更旺,不过她的精神却明显不在这里,她呆愣的看着眼前暖色调的火堆,但是却仿佛透过这个火堆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在红色的火光之中,她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很多人,又好像只是因为夜里的火光而产生了奇妙的感觉,但是她很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在那火光之中跳动的是那些自己已经熟悉的人们:艾基尔,林追风,刘奕铭,艾莉克丝,景绫,公会的其他伙伴,攻略组的人们,一些平时接触比较多的认识的其他朋友。
这时候的她才清晰的意识到——[啊,已经过去了两年半了啊。]
看着跳动的火焰,亚丝娜微微的叹了口气。
对啊,自从进入了这样一款疯子的游戏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回想起来,这一切就跟小说里那些不真实的故事一样——陷入一个奇怪的阴谋陷阱,奋勇的抗击命运,最后在击败了一个可怕的怪物之后得以回到自己的生活——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她自己并不是那个女主角。
亚丝娜蹲在地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脸上呆呆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不知为何背影却有些消沉。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这个游戏之中的前半年是怎么度过的了,那半年的时间只留给了她恐惧和灰暗的回忆,仅仅只是因为好奇而被卷入了这款死亡游戏的漩涡之中的网络游戏新手面对着这可怕的一切,在恐惧和被现实社会抛弃的不安之下用可以说是亡命的态度逼迫着自己进行着攻略,虽然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肯定是不修边幅,而且还搞得乱七八糟的吧——亚丝娜的嘴角微微的上翘,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与前半年的时光相对应,在那之后的两年却在记忆之中充满了色彩和欢快的旋律,公会的伙伴们给她准备了漂亮的衣服,和她们一起开心的做着各种甜点,和要好的朋友躲在房间里商量第二天要穿着什么衣服上街,又或者下一次聚会要打扮成什么类型的样子,一个人呆呆的在房间里画了好几天的武器设计图最后被一下子否决,第一次自己尝试着缝制布偶最后却只做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枕头,为了做出想要的味道在厨房里忙碌了两天最后成功做出了海鲜酱——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脑海里被渲染成了永恒的画面,最终被定格成了一副快乐的画面。
无意识的用棍子捅了捅火堆,甜丝丝的香味已经从其中渗透了出来,身体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过来还需要继续烤十分钟,但是亚丝娜依旧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任凭身体本能的去处理这些已经完全熟悉的事物。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也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火堆之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女孩穿着一身刚刚加入这个公会的时候,公会的几个女孩子帮她挑选的蓝色剑士服,左边的腰上挂着自己特意央求了大姐头好几天才弄到的贵族刺剑,漂亮而又无意义的镂空护手和剑柄中间的蓝宝石在火光之中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而在右边的腰上,一个小小的玩偶熊挂在那里,呆萌的表情中和了这一身的锐利之气,让这个女孩彻底的软了下来。
火中的女孩微笑着张开口,静悄悄的吐出了一个名字,亚丝娜听到了这个名字,她也微笑着低声说出了一个称呼:“大姐头。”
大姐头,这个称呼对于过去那个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被家庭寄予重望的明日奈来说过于遥不可及,只有在那些电影里面可能会看到被这么称呼的女性——大部分都是那些从事着涉黑行业或者混迹于街头的女性。她从未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会如同理所应当的那样称呼一个女性为大姐头,这和乖巧懂事无关,和精英教育无关,甚至就和那些极道的故事也没有任何关系,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一个女性存在。
这个女性好酒,经常一个人喝的大醉;这个女性贪吃,仅仅只是口腹之欲就会吃掉一大堆东西;这个女性不爱打扮,经常穿着短裤背心四处乱跑;这个女性粗鲁,甚至可以跟人满口脏话的骂闲街半个钟头不带重样;这个女性野蛮,无论是手撕活鸡还是剥皮剜心都面不改色;这个女性……如果单论缺点的话,亚丝娜还能想到更多,但也正是这样一个满身缺点的女性,却让她看到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一个自由的自己。
她不拘小节,不看贵贱,不论好恶,平时没见过她有什么高雅的爱好,无论是乐器还是插花都没有任何的接触,就连喝茶也没有个正形,只会端着大海碗闷头就灌。但这样一个人却干出了与她完全相反的事情——正如同她和她完全相反一样。
那是一个率性而又洒脱的生活方式,她张扬的笑着,就好像正午时的烈阳,当她想要帮助人的时候就动员所有的力量去帮助人,想要做一道不可思议的食谱的时候就搅的所有人去收集素材,想要安静一会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睡大觉,想要娱乐的时候就将所有人卷进来搞一场盛大的、没有任何规矩的、乱七八糟的宴会——她就是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家伙,无论是用胡来还是肆意妄为来形容她都不为过,甚至公会里一开始加入的那些女孩子大多数都是她连拐带骗的带回来的。
但她活的很精彩——这是亚丝娜在参与到她的那些事情之中之后所感悟到的东西——大姐头活的比她自己精彩太多,和那个脸上长着奇怪触须的外星人相比,她的一切都仿佛沉浸在阴暗之中,精英的教育,家人的厚望,学校里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落入死亡游戏的惶恐,这一切的一切在那个一边喝着酒一边猛拍着桌子的女性的笑容里都化作了阳光之下的影子,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块暗斑。
那或许是这十七年来她第一次受到了来自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冲击,也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而活着?
浑浑噩噩的在游戏中为了通关而不要命的冲级是被迫活着,在家人的厚望之中进行的精英式教育也是被迫活着,在学校里和那些女生们勾心斗角哪怕自己根本不喜欢这样也是被迫活着。当她将自己的一切都铺开,如同检查相册一般一张一张的翻阅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那看似美妙的过去却从来没有过一天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活。
“为什么而活?”她也曾将这个问题在学习烹饪的时候问过大姐头,但是得到的答案却不能让她满意,“这问题真够哲学的,就跟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哲学——好吧,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让我想想……啊,胡萝卜熟了。”
胡萝卜熟了是什么鬼啦——亚丝娜有些忍俊不禁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其实现在的她也有些明白了当初那句胡萝卜熟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和眼前就要烤熟的地瓜一样。
生活不是为了谁而活着,生活就是生活。
亚丝娜捅了捅已经只剩下些许余火的灰烬堆,然后戳起一个烤的透出香甜气息的地瓜拿到自己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撕开一个小口,轻轻的将表面吹凉,小小的吃了一口,感觉着那柔软香甜的地瓜在嘴里弥漫开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感受着生活的真谛。
生活就像地瓜和胡萝卜,你没有办法让它变成西瓜和人参,但是你可以将它烹饪成你想要的料理——你可以就这么简单的烧烤,也可以加上些许调料进行处理,甚至可以将它雕刻,仅仅只是用来装点其他的料理,可最终,这样的一盘菜都要被装进你的胃袋,香甜可口还是酸爽咸宜,只能是全凭你的手段。所以如果你现在去问她到底为什么而活,她也只能拿着手中的地瓜跟你说:“地瓜熟了。”
不过就在亚丝娜品尝着自己的地瓜的时候,一个用奇怪的调子说着什么的声音逐渐从驻地外传了进来。
“是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传统美食狗不理包咂。这狗不理包咂,它究竟好在哪那?它是薄皮儿大馅儿十八个褶儿,就像一朵花。咱这是说包咂,可不能乱用它……”亚丝娜转头看向了公会驻地大门的方向,正好看见自家的大姐头拎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隔老远像是瞅见了她,笑眯眯的对她招了招手,“哟,这不是我们貌美如花没有褶的亚丝娜么,睡不着?”她一步三摇的走了过来,然后抽了抽鼻子,“嗯?烤地瓜?正好给我来一个,这破酒光是一股辛辣味,一点意思都没有。”
亚丝娜从善如流的用木棍戳起一个递了过去。
两个人在庭院里慢条斯理的吃着地瓜晒着月亮,时间就这么滴答滴答的一点点的过去了半个钟头。
“要结束了呢。”吃完了地瓜的亚丝娜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然后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早着呢。”不过牧师却只是撇了撇嘴,然后扔过去一个紫红色的葫芦,“睡不着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容易钻牛角尖,来,陪我喝了这壶猴儿酿,然后滚回去睡觉。”
至于未成年不准饮酒?在这个游戏里谁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