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小小的采药房里的,空旷的房间此刻已挤满了明早便要上山的孩童,他们自然听了麻衣汉子的说明,明白了自己的工作——不过是采药而已。
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终于安稳下来的孩子们现下早已东倒西歪的酣睡过去,脸上带着安心的表情。在仙灵大陆,药童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他们并不知道,等待在前方的是怎样可怕的命运,这一夜的安眠之后他们中又有几人能有资格再一次在噩梦中阖上双眼。
借着窗口些微的月光,玄儿绕过倒伏的孩子,一个人贴着窗口坐下,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腥气,一片黑暗中,玄儿那张空白呆滞的面孔上滑落两行清泪,始终不断。
“哭是没有用的,傻丫头。”熟悉的声音响起,与往日散漫滑头完全不同,透着令人安心的稳重和成熟。
玄儿扭过头去,王远已经坐起身来,一双眼静静的盯着她,像是看出了她内心深处的疲累和颓败。
玄儿慢慢闭上眼,再睁开竟是一片清朗,明明散发着歇斯底里的狂乱气息,偏偏在最疯狂混乱的情绪下奇异的保持着理智的完全清醒。
王远毫无由来的打了个颤,他莫名想到了那些明明饿急了却偏隐忍等待的狼,一旦出手便是一击致命的疯狂。
“只能跑了吧!我猜你一定是有把握才会选择成为药童,我不信你会安生的当个乖宝宝,反正都是死,还是赌一把划算,是这样没错吧?”玄儿毫不畏惧的直视王远,一字一字轻声细语,闺秀般淡定优雅,仿佛不是计划逃亡,只是和闺蜜闲聊天气而已。
王远再次嗅到了初见时那股一闪而过、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危险。面前这个瘦弱的小丫头竟带给自己危险的感觉!王远一时忘了答话,怔怔的看着她。
“但是,我不要逃到别处,我要深入九斗山脉,找到九斗峰宗门所在。这天下,不是弱者的天下,既然要赌,我便要最大的赌注!”王远从来不敢想象世上存有如此惑人的双眼,在这张黝黑板平的脸上,睁着双惊世绝艳的瞳,优雅淡定、睿智果伐,却偏在那近乎死寂的冷静中燃烧着愤恨的烈焰,在那非人的理智之上席卷着死地反扑的疯狂。
那简直就是包容了一切矛盾情感的漩涡,因而彰显出星空般宏然大气的深邃与瑰丽。仅这双眼瞳闪露它灵性的瞬间,就令人完全忽视了这张脸上显露的所谓丑陋与平庸,凡俗的美丑在这双眼瞳之下根本没有衡量的价值和意义,王远不懂,与这种惊人的至美相匹配的怎会是如此平庸的外表,怎么会又怎么可能会?
而现在这双眼的主人要自己舍掉活命的机会,陪她一起去那真真正正十死无生的绝境,这是多么可笑多么的愚不可及!王远垂下头低低的笑出声来,越笑越大,越笑越大,以致不得不用手死命捂住嘴巴,才没有惊醒一地酣睡的孩童。
“好!那便去找该死的九斗峰吧!反正不过贱命一条,说不得还能用来污了那高高在上的仙门宗家!”王远笑着,对上那双疯狂的眼,心底涌上几近狂热的豪气。
便是在这乱世苟活,到头来不过是一抷最卑贱的腐土,倒不如做一个不切实际的壮丽美梦,也算是对得起这惊世绝艳的一瞥。
玄儿微微一笑,掏出一张几乎揉烂的小纸片,上面涂鸦一般画着不明所以的线条。
“那疯子少年给我画了张九斗山脉采药的‘巡逻图’”玄儿指点着乱七八糟的线条,“看出没?这是进山的路,这是采药区,这是麻衣汉子和他手下巡逻的路线,若是两班轮替,巡逻人数不会少于二十个,药童约有五十人左右,我们要做的非常简单,因为我们是‘熟悉地形的山里人’所以两人一起行动,避开其他药童单独采药这种想要‘独吞头功’的心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接下来只要避开巡逻线就可以了,这些孩子最大的便是你,守卫根本不会严密,你看,空隙是这里。。。。。。”玄儿抬起头,看着王远“我不确定那疯少年的线路是否准确,意外随时会有,正面冲突显然不可能,所以尽可能的提前侦查,我们的路线也非必然不变,沉着应变是逃生关键。我把地图整理一下,画给你看,你必须记牢!”感觉到王远的视线,玄儿停下动作,不解的问道:“怎么?”
王远笑了笑,眼睛半眯着摇了摇头:“我爱上你了哦,小丫头!”。
每天必至的晨曦,准时到来,假寐的两人在鞭子到来前便跳将起来,快速挤进混乱的人群。没有谁发现,在窗下不起眼的墙角,新刻下的这一幅极小的图。
孩童们在院落中集聚,玄儿下意识的往其他队列的住所望去,全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那个哭泣抽搐,拽着自己衣袖的小男孩再也找不到了。
玄儿低下头,安静的随着众人往外走。
不远处,是那辆熟悉的马车,玄儿笑笑,顺从的上了车。
不过四天,已觉沧海桑田。
七辆马车向着雾气迷蒙的九斗山脉缓缓驶去,玄儿微微后仰,倚在车壁上,好似无聊般轻敲了一下车壁。
“咚——”
对面阖眼浅睡的少年似是不满敲击声吵闹,抗议似地回应了两下“咚咚——”
——汉子至少一人一车,至多五人一车,加之七个车头两人一组的赶车人,人数十六到二十四,相差不大,计划不变。
——收到。
与来时不同,这次车内的气氛要轻松得多,初时静了会,渐渐便有了压抑的交谈,见汉子们不管不顾,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嘈杂中一个声音特别刺耳:“不过是一个老马屁精,一个小蛤蟆狗,做劳什子的清高?到头来还不是被打的死去活来?若没有那两颗老鼠屎,教头又何至于始终不给我们好脸色?还有那缠着蛤蟆狗的小鼻涕虫,倒也真真恶心。。。。。。”
“啪——”响亮的耳光,周围所有孩子还没来及反应过来时,一个人影便窜到近前,说话的孩子只来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人影死死按住了嘴。
视线中,一个瘦小丑陋的女孩骑在自己胸口,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脸上挨的耳光的痛感还在蔓延,火烧火辣,周围所有人包括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孩子们全都被一下惊住了,没能做出反应,女孩举起了手,没有愤怒的嘴脸,依旧清清淡淡的模样,说话的男孩突然感觉到恐惧,被捂住的嘴下意识发出模糊的叫嚷。
“这喊叫的声音倒是相像呢。”玄儿低头自语着意义不明的呢喃,一拳砸在男孩的脸上,血液从男孩的鼻腔溅射出来,粘在白色的贴身衣服上。
又是一拳,感觉到拳头被牙齿磕破的痛感,玄儿笑了笑,不要紧,便是断了,明早也能续上呢!
一拳,一拳,又一拳!
听着耳边皮肉被击打的沉闷声响和渐渐弥漫开的血气,所有孩子的眼中都浮现出巨大的恐惧,面前这个女孩淡然微笑的脸上沾上了越来越多的血迹,男孩的喊叫微弱下去,女孩重复着挥拳的动作,始终挂着愉悦的微笑。
终于有小孩颤栗着哭出声来,尿骚味在狭小车内扩散。
这是怪物,根本没有人性的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