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御赐的园子,这前前后后的层叠山石鳞次栉比,一字排开在西山一隅,显得气势非凡,园内地势西高东低,极意大清疆土走势,这西山又好比那王母住的巍巍昆仑,在蒙蒙细雾中显得神秘异常。
玉簪边走边看无不赞叹流连,过了曲溪再往北走,忽而眼前一座高台上的三间雕花大殿隐在梧桐枝蔓下,走到近前一看,大殿前面有文石铺成的两级石台,周围栽植了万株牡丹镶在边上,遂说现在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但就这方圆五六十丈的牡丹花圃就可以想见花开时的锦绣姿态。
虽然金陵的芍药也很美丽,但要和天香国色的牡丹比起来那还是要差得多的。玉簪猜度着夏日这处美景,不由得心之神往起来。
抚过周遭的牡丹丛,玉簪顺着几棵绕篱的绿藤正欲穿过花圃里的石砌小路往大殿里面走,就听到前面隐隐传来读书之声,仔细一听,似乎是稚嫩的孩童朗读的声音。
细想下,莫非是李氏的孩子—弘时在那里?想来也是,自己来到王府已有几月,还未曾见到其他有别的孩童,除了中秋那夜的弘时。那孩子也是可怜,额娘地位低贱,他又不懂事调皮的厉害,又不遭胤禛疼爱,真是苦了那孩子。
又一想,这圆明园离宫里近,莫非是皇子在里面玩耍也未可知,自己巴巴跑到这里,可不要被别人看见,这要传到胤禛耳朵里,又该被他责罚了,可是既然来了,就不怕他会把我怎样,更何况他还欠着自己那么多。
就这样想着,玉簪拨开半绿半黄的藤条,往前面一看,这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死,坐在高台之上的人中,一个正是康熙。看看旁边,一个约莫五六岁孩童正依偎在康熙怀里,嘴里喃喃有声‘治大国若烹小鲜…’细细看去,那孩童生的机灵聪慧,眉眼像极了胤禛,只是不是弘时,莫非是别的阿哥?
玉簪正欲往前一步细听,不料脚下一滑,被攀在篱笆上的绿藤绊倒在地,慌不择扑在草上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真是倒霉,谁料想道康熙会来这里?还连带个小孩,都倒孩子的耳朵最是灵光,可不要听见有人在这里啊!玉簪暗暗捂住嘴巴不敢发声,一面又替自己的膝盖叫苦不迭。
这人要倒霉了啊,连地上的衰草也要扎人,玉簪见地上不宜多待,身下的荒草足有一尺高,扎的她浑身直痒,只好从地上爬起,徐徐走到右边的大颗梧桐树底下躲着,待走到树底坐定,她便脱了花盆鞋,将有些疼痛的脚脖子揉了揉,感觉好多了,便旋即又探出脑袋一看究竟。
“弘历,今天可读了书了?在你皇爷爷那里可待得惯?”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玉簪慌忙踮起脚跟,只见一个身影正站在高台上对着那个孩童说话。果然是胤禛,那他对面的小孩定是是弘历无疑了,玉簪倒抽了一口气,弘历被接到宫里已经有大半年了,怪不得自己少有见过,只是偶尔听年氏提起过,便上了心。
想必眼前的这位禀赋聪敏,天资异于常人的孩童就是被康熙带到宫里教养的弘历了。
弘历见是他爹爹来了,立马从康熙怀里跑出来扑倒胤禛身上,胤禛则看了一眼康熙,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只见康熙略微颔首一点,胤禛便接过弘历的拥抱,把他揽在怀里疼爱了一番。
“儿臣还未给给皇阿玛请安,还请皇阿玛责罚”只见胤禛将弘历放下,走到康熙跟前跪道。
康熙坐在牡丹台上的亭子里,眼睛里满是对儿孙的疼爱,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和胤礽朝夕相处,父子情深的时空交错里,那时芳儿刚生下胤礽就去了,胤礽还那么小躺在自己怀里,拧成一团的红肉哇哇直哭……
想到这里,康熙的眼睛有些湿润,对着跪在地上的胤禛仓促说道:“私下就不要这么多礼节了,随意些”
胤禛缓缓起身抬起头一看,见康熙两眼朦胧着雾气,又不敢多问,只得站在旁侧噤声不语。
这时,从亭子外面走来一个鹰钩鼻,深眼窝,蓝眼睛的卷头发男子,身量足有七尺多,手里拿着几只大刷子,一并几个盒子进了亭子。
走到康熙跟前躬身道:“臣郎世宁拜见皇上”玉簪很是不解,郎世宁是谁?她来京城的时候曾在大街上见过不少如此摸样的异人,没想到这圆明园里面也有,真是奇怪。
看看郎世宁边上,正立着一个木头架子,上面好似展开有一副画作,玉簪远远看去,似乎又不像,没见过色彩这么丰富的画作,这难道是他画的?
正奇怪不已,欲走到跟前细瞧,不料还没走出梧桐撑开的华盖,便听到有人在亭子里大喊“谁在那儿?”
玉簪脑后一凉,飕飕冷风从脚底灌了上来。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原以为树底下会安全的多。不过,趁他们还没清楚看到自己,还是赶紧溜之大吉吧。
玉簪急忙将地下的鞋子捡了起来,使劲往脚上穿,可是越着急越不好穿,直将她的手腕都摩红了才好不容易穿好。
说走就走,玉簪忙顺着原路返回。可是令她没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她刚走到牡丹花丛的矮篱笆下,一只手紧紧拽住了她。
玉簪慌忙往前奔去,意图甩开那人的臂膀,不料越挣扎那人越是不放松,心里又气又急,只好回过头服输。
一看,来者是却是夏练。两人都是一惊,看看夏练更是吃惊万分,结实的臂膀倒将玉簪拽得更紧。半晌才回过神来,嘴里吃吃对玉簪说:“怎么是你?”
玉簪先是一惊,待回过头来定神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是故人,不那么惊悚了。顿了顿才说:“果然是御前侍卫,伸手不凡”
夏练方才觉得自己将玉簪抓的紧了,慌忙撒开手臂退了几步,玉簪见状哧地捂住嘴笑道:“你说说看,现在拿我怎么办?是将我带上去问罪还是放了我?”
话毕,挑起眉头看了一眼夏练。见他茫然若失,只手摁住了腰间的宝剑,却不知所措起来。玉簪笑笑说:“你还是没变,自从那里在朝阳门外一别,竟到了今日才相见,又是这个境地,你可不要嘲笑我”
说着,径直步上石阶,往牡丹高台走去。夏练见状,暗暗舒了一口气,紧跟在玉簪身后往如意亭子那里行去。
牡丹台之上有三间大殿,殿外有个六角亭子耸立在六层高台上,这亭子原是雍王府里阿哥们晨读的好去处,因到了秋天天气渐渐凉下来,便鲜有人过来诵读习文,倒是康熙难得有这个闲心,寻了这个好天气过来散心,顺便把弘历也带出宫,以序天伦之乐。
好不容易爬到如意亭二层,玉簪在拐角处倒抽了一口气,心下暗暗道,这个可是完了。让胤禛逮到了这个机会教训自己,可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无非就是躲在角落无意间听到他们说话而已,况且还是些家常话。
想到这里又沮丧起来,自己来这园子作什么来了?摔了一屁股灰土不说,还被夏练当做刺客给逮住了,万幸的是,逮住自己的不是别人。也罢,就当来这里玩耍,偶遇到的也好,装装巧遇的样子自己最在行了。可是不要露馅了呀,玉簪忍不住为自己的这个小心思暗暗高兴起来。可那边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天家的威严还是让她微微喜悦的心情冷却了下来,这不是金陵家中的撒娇,等待她的是紫禁城里至高无上的皇权。
玉簪撰紧了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耳边丝丝凉风拂过意图将她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风干,可她的心却乱如丝麻,绞在一起,怎么扯也扯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