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免又在船头感叹了一番方才回到中舱坐下。见舱中圆桌上已摆好饭食,管家一并几个张府的小厮坐在一桌等待开饭,小金子正在另一桌上摆起碗筷,见夏练玉簪二人从船外进来,即刻迎上去招呼他们坐下。
碧儿忙上前迎过玉簪道:“小姐,今儿天凉风大,怎不多睡会?巴巴起的这么早,倘若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玉簪坐定,打发她拿过蘸料小碟,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腐乳放在白粥里面,复道:“可是要冷死我了,我哪里能经得起风寒,可是整日呆在卧舱里面不要起来了才是,这会子过来关照我,又有何用”话毕,笑着望向夏练
碧儿一听小姐这样说话,定是嫌她起得晚,没有照顾好小姐,忙说:“小姐,是奴婢的不是,没能照顾好小姐,我竟一觉睡到这个时辰,真是该打”遂另起袖子要往脸上扇
玉簪见她如此,忙啐道:“何苦来着,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样欺负你了呢,还不快拿了碗筷坐下吃饭,尽杵在这里干什么”
夏练见两人斗嘴着实觉得有趣,听玉簪这样教训碧儿觉得有些过头,于是劝道:“玉簪姑娘,瞧你俩主仆情深的,倒把我们这几个活人给忘了,尽顾着你们玩笑了,连饭也不想吃了”
玉簪一听,倒觉得好笑,吃了一口稀粥方说:“你看,连夏公子都为你求情了,还不坐下吃饭,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肯就做呢,待会儿我们都吃完了可是又要挨饿了,昨晚不是就说出来找吃的吗?这会子饭菜尽数摆上也不见你动筷子,难道我吃的你倒吃不得了”说完哈哈一笑,瞥了碧儿一眼,见她泪水点点,无不委屈
半晌才说:“小姐就莫取笑我了,我吃还不行吗”遂拿了个大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又夹了些萝卜笋干,径直坐在玉簪旁边狼吐虎咽起来。
众人无不笑语连连,那小金子见碧儿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低头喝那稀粥,忙笑道:“姑娘可是要夹些肉干鱼丝就着粥才好些,还有这高邮湖的咸鸭蛋也是不错,船家精心准备了一大桌各式小碟,可别辜负了这饕餮美食”
碧儿一撇嘴,将圆桌中间一个彩漆梨花木禽鸟戏水食盒揭开一看笑道:“这个才是好的,你们都不吃,我可吃了”遂拿出一个青花竹节洞石花鸟盖盅出来,刚揭起盖盅,四周都闻见一股奇香扑鼻而来,小金子追问:“这是什么吃食?我竟没注意打开瞧瞧,还以为是摆在桌上好看的”
碧儿哂笑着对众人说:“这想必是船家蒸制的芙蓉蟹黄雪梨羹”说着,挨个分给众人每人一盅,旁桌的李丁等一众小厮食过都说很是不错,碧儿得意道:“小姐,吃吃看,怎么样?”
玉簪喝了一口汤羹,又吃了一块羹中雪梨,连连点头:“很香,确实得了食中真味,这蟹黄熔透在高汤里,雪梨味道清甜不腻,还有点点茉莉香气在里面,是极好的秋季滋补原盅,想必船家花了不少心思,还有这汤色看上去清亮醇厚,让人更添了几分食欲,真真是好的”
话毕,将整盅汤羹吃下,又向船家要了一盅过来,方才作罢。夏练笑道:“姑娘可是喜欢这个,赶明我要船家再做些过来,管你吃好”
玉簪食毕,命碧儿拿来漱口的茶水漱了口,走到一边木椅上坐下,倚靠在琉璃梅花窗户向船外张望,听夏练打趣她,便轻笑道:“公子也是爱吃这个的,赶明儿从这江中捕捞些新鲜的花蟹上来,再打发船家做些出来,也赏我几盅吃吃,可不好?”
一旁的小金子见两人有说有笑好不亲密,便说:“姑娘放心好了,这事儿就包在我小金子身上,以后小姐只管捡喜欢的吃食来吩咐我做,我可是很乐意啊”话毕,在一旁轻笑起来
玉簪也不答话,只是望向船外看过往船只穿梭江面,偶有几只捕鱼的小船抛撒银网在江水里捕鱼,大多数则是来来往往的漕运船只,船身吃水很深,前前后后共有三个大帆逆风向前行驶,船周围有十几个水手来回划桨,看上去好不威武壮观。
小金子见玉簪并不理他,脸上讪讪地,走到夏练那里站着,岔话道:“前一阵子在梨香院见过流丹公子,不知道今日他出发了没有,眼见到了十月末,要是在这运河上遇见他也是好事,我们且能同行玩乐一番,他原是个洒脱性格,想来一起玩最是能尽兴,可不知这会子在哪里?”
夏练暗暗道,这个小金子尽是不该说这些,这不又引起玉簪姑娘一番遐想了,姑娘心中原就中意流丹,这会子又勾起她一片思绪柔肠,倒是自己做了坏事,没有将流丹去都中赶考的事情讲给她听,这会子又提到梨香院三字,可谓又将自己曾陷入烟花风流之地讲了出来,真是哪都是失误,怕是又将自己苦苦经营的美好形象毁于一旦。
玉簪一听小金子提到流丹,心下一阵悸动,忙追问道:“流丹也到都中去了?我怎就没听你们说起来”心下暗自疑惑,抬头却见夏练表情复杂,一脸不悦,便不好追问。
小金子自知说错了话将夏练置于两难境地,刚要解释欲将此话隐瞒编出另一番话说给玉簪听,夏练摆摆手示意他停住,遂将流丹进京赶考之事尽数讲给玉簪听。玉簪听后面露喜色,心下细想,到了都中定要会会流丹,看看他如何能有进京参加春闱考试的决心,怕是出来糊弄考官实则进京寻乐戏耍是正事吧,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
夏练见她喜极,心中暗生醋意,又看小金子站在一旁碍了眼,便甩手拂袖离开,出了船舱,来到外面甲板上迎风独立。玉簪一看便知是为何,觉得夏练不免小气了点,又见他面露不快,脸色都有点发红,想是把他忽视轻瞧了,连忙往甲板上走去。
夏练瞥见她迎风过来,心上些许安慰些,遂关切道:“姑娘可是要着了风了,快快回到舱内吧,这儿风大,你看江上浪又急,一个浪花接一个溅到船上来,恐将你的衣裳打湿,着了凉可是要紧”
玉簪抿嘴一笑,撩起嘴角的发丝,淡淡道:“夏公子可是生我的气了?我原是个没眼力劲的姑娘,真要是得罪了你还望你包容些,这些天我们吃住在一条船上,我也明白你是个君子,只是有些东西不是说改变就改变的,你看前面的漕运船只,一个接一个逆风往北驶去,目标明确,都是想要抵达通州燃灯塔,再之后进入皇城以供内庭使用,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明明喜欢一个人,却装作不在意,可他又不解我心中的烦闷,可谓各自互相揣测,暗自生疑,流丹性情风流不羁,不如你稳重敦厚,可我还是依旧对他上心,你明白吗?”
夏练听后无不感叹,眼前这个女子已将心头最隐秘的心思讲给自己听,还有什么比这样推心置腹更让人感怀,虽说自己也喜欢她,可要说出来自己喜欢她哪一点,无非是美貌智慧而已,可她对流丹的一片冰心却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哪个女子能在别人面前吐露真实的自己,何况还是我这样喜欢他的男子,她已将自己当做最亲密的朋友,还有什么不能释怀放开的呢,或许这种情感要比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思更显得珍贵包容。
片刻,夏练才说:“今后,我再也不提这遭了,姑娘可以无所顾忌和我言谈,只是我倘若还有片刻的犹豫,还望你理解”
玉簪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半晌说道:“好吧,就依你的。稍停了片刻道,不过这会子我们就不要再谈这个了,你看两岸的景色多好啊,你快看前面那艘小船,船夫将渔网拉起,好多鱼在网中跳跃,细细一看,竟有不少螃蟹龙虾,这一网打上来的河鲜可是不少”
夏练极目看去,果然有好些河鲜被那家船夫用网兜捞起,正要往鱼框里放,便笑着说:“这就是他们的收成,一家老小估计就要靠这个生活,江上捕鱼风险极大,遇到天气晴好无风浪的时候可以有好的收成,但要遇到灾荒年月,不说捕不到鱼,恐怕出一次船,就要送命于鱼腹之中;这令渔民生活很不稳定,要到了济宁府一代,草莽之中就有不少以强取过往船只财物粮食的盗匪,这也是个隐患,朝中虽时有镇压,可要想彻底根除怕是不能够,这些盗匪流窜性很强,往往分散与运河四野,稍不留神就被其中一个截住,周围又会冒出几个团伙出来帮忙,所以那一段河运总是不得安宁”
玉簪听后有些担心,忙问:“这会子走到哪里了?可还有多久能经过济宁地界”夏练盘指一算:“想来还有月余才可以到山东境内,我们一路北上穿过淮安,清江,北上再到彭城汴氺泗水再到微山湖即是济宁境内的会通河了,管理运河的最高府衙就设在那里”
玉簪恍然道:“可是黄河早已夺淮入海,听爹爹提起过,梁山一带的会通河只是频繁受阻并不能畅通如以往,我们怎能够抵达那里,这不是开玩笑吗?”
夏练神秘一笑,看看了远处的渔民说:“当然康熙24年就开放海禁了,船只完全可以经自由来往于上海天津之间,但所载运均为民间货物,漕粮始终不得染指,所以经常会疏浚此段河道,以保证朝廷用粮,这便为那些盗匪提供了可乘之机,往往这时就是黄河泛滥淹没良田的灾年,他们没有粮食吃了,朝廷不得不疏通河道以便江南各省漕粮安全抵京,同时他们又沉受着地方官征收漕粮的压力,所以不得不抢粮食一来解决生计,二来就是为了完成赋税重压,以致为匪者甚多”
玉簪道:“原来竟是如此,倒是有些同情他们的遭遇,可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缴粮纳税,倒是希望年年风调雨顺,黄河不要暴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