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恢复了些神智,感觉一只细腻柔软的手轻轻地擦拭我的脸。好像有一缕很炫目的阳光正落在我脸上,过于明亮的色彩晃得我睁不开眼,下意识地用手去遮。
“娘娘醒了!”折馨的声音,满是喜出望外的兴奋。她腾地站起来,转身道:“柳儿去禀报主君,珠儿,快把帘子都放下来!”
一阵颇有些纷沓的脚步声,四周陷入了一片温柔的幽暗。嗯,这才像个样子,恰到好处的黑暗,反倒生出一种令人依赖的安全感。
我勉强睁开眼睛,折馨模范般的亲切微笑正对着我。自从我来到这里,她是跟随我照顾我最久的人,也是最尽心、我最依赖的人,这种时候看到她,心中着实有种没来由的亲近感,就似见到了亲人一般。
但我没说话,目光悄然在四周搜索了一圈。
折馨的聪明从来都是恰到好处,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轻声道:“主君在这里守了娘娘三日三夜,今早朝臣说有要事,主君没法子才走开了一会,还叮嘱奴婢娘娘若有事,定要马上禀报。娘娘先喝些清露吧,主君马上就来。”
她这是在替白琰辩护?可我并不想问什么,在我耗尽心力昏倒在白琰面前的那一刻,我的心早就凉透了。
我相信白莺娘娘并不是有意骗我,白琰的确是爱我,只是大难临头时,他还是免不了更爱他自己。或者说,在欲望面前,在一个毫无意义的欲望面前,他轻而易举地就暴露了自己的自私。就算我那命来威胁他算计他,也挡不住他那颗大得看不见边际的心。
可是,我原本在指望他什么?他本来就是魔君,本来就不该谈什么爱与不爱,这魔界上上下下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权力的争夺与厮杀而已。一时东头成,一时西头败,来来去去兜兜转转,谁都不该认真。
他就算再有冷漠十倍,再有十倍的野心,我也没理由没本事没权力责怪他,哪怕是在心中埋怨都不行。他是白琰,是魔君,毕竟不是我的青箫。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理所应当,没有任何必要向我解释,而我不过是个表面上的枕边人,更加不该与他有任何瓜葛。
“娘娘,医官叮嘱您要把这药喝了。”折馨从小宫婢手中接过药来,只刚刚递到我面前,那味道便激得我空空如也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扭过头去,屏住呼吸避开那股味道:“不想喝,拿走。”
“娘娘……”
我只是侧过脸对着墙,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同她说。折馨知道我固执,只能又将药碗交回给那小宫婢,低声叮嘱:“拿去暖着,待会娘娘要喝。”
小宫婢转身去了,折馨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娘娘,主君马上就到。”
他到不到,何时到,我根本就不关心。他没想过在意我的死活,我等他作甚?即便他来了,见面也不知该说什么。我藏不住心思,指不定三言两语就又开罪了他。
门外忽然有个小宫婢探头探脑,我的目光越过折馨肩头正好看见,向她招招手:“进来。”她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折馨,小声道:“娘娘,主君在书房批公文,说要晚上才过来,叮嘱娘娘好生吃药。”
就连折馨都有些失望,转眼来看我,等我拿个主意。我冷冷地不理睬,一掀锦被躺下身:“不来也罢,本宫要休息了。”
小宫婢知趣地退下了,折馨察觉我语气不对,自己留了下来,待小宫婢们都退走了,才轻声在我身边道:“娘娘,主君几日没有离开过,几位元老大臣在宫外守了一夜,主君实在没拗过他们,不得已才去了……”
“你不必替他说话,我并没见怪。你我是仆妾,哪里有本事责怪主君?”
“娘娘……”折馨发觉了我今日不对,但她不知何处得罪,更不知如何是好,半边身子僵在当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微微蹙眉看着我。
我不言语,把头转向床里面,闭上眼睛。
折馨放轻了脚步走出去。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却想着白琰最好再也不要来,否则见了他真不知该说什么。听得折馨的脚步走到门口,我脑海里却忽然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脱口大声道:“折馨!”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折馨吓了一跳,我一掀锦被跳下床,催命似的道:“更衣,我要去见主君。”
折馨吓得不轻,三两步冲过来想拦住我:“娘娘!主君吩咐过您不能下床……”
我哪里听得进她的话,劈手就去夺放在一旁的衣衫。折馨苦劝无果,只能牢牢跟着我,就连白琰素日里最忌讳人打扰的书房,她都义无反顾地硬着头皮跟着我闯了进去。
我风风火火地冲到白琰面前,他大概早听到了动静,我一进门便撞上他压抑着不满的眼神。他看了一眼在门口踟蹰不前的折馨,目光颇为严厉见责。
“折馨,你出去,关上门。”我适时把不相干的人从我和白琰之间解救出去。
待折馨退走,白琰那严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我身上。“不是叫你不可随便走动的么?”他微微蹙眉,大有种责问我为何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意思。
“把绝尘剑还给我。”
我不是有意要这样开门见山,我被那东苍印折腾得实在够呛,好容易爬起来,只能节省下所有的力气,只说最该说的话。
可是这句话开门见山的程度,实实在在惹恼了白琰。原本他看见我弱不禁风的样子,脸上多多少少还有几分怜香惜玉,而我此言一出,剩下的便只有压抑着的怒气和冷漠。
“医官叮嘱过你不能下床,你不爱惜自己身子,多少也替你那一屋子的侍女考虑考虑。”他阴沉的脸上立马就要雷电交加,而且这一次真的是毫无悬念地劈向我的。
“把绝尘剑还给我。”我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因为我真的再没力气跟他多说哪怕一个字。
白琰的目光更阴冷了,径直变成了六九天扑面的寒霜冰雪。“不可能。”他冷冰冰地扔下三个字,转身回到案前,继续奋笔疾书。
我像被揪了耳朵的兔子,红着眼便狠狠扑了上去:“还给我!”
白琰的手停住了,微微抬起眼帘来,目光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已经将东苍印封进了绝尘剑,以后都不可能还给你了。”
我走神了半刻,待我明白过来白琰这话的意思,只觉一柄利剑狠狠向我胸口刺来,那种感觉就像……就像再次失去青箫一样。
以后都不可能还给我了。白琰,他明明知道绝尘剑对我有多重要,他明明知道!
“你……”我心头血气上涌,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声,蓦地有些两眼发黑。白琰伸手扶了我一把,语气放轻缓了一些:“当时危急,我实在别无他法。我会找宫中最好的铸剑师,再铸一把一模一样的给你。”
一模一样的?白琰他,这是在说笑么?这是在哄骗三岁孩童么?
那是青箫的剑,陪了他几千上万年,陪他从一个小仙到上神,从无名小卒到盛名神界的将军。那雪亮的剑刃上还有青箫的影子,剑柄的纹路间还存着他的温度。现在白琰莫名其妙便将它夺走了,还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还我一把一样的。
有本事,你就把青箫还给我。
我胸中压抑着的愤懑忽然冲闸而出,全然像个失控的泼妇,一把抓住白琰的肩膀,疯了一样大喊:“你把剑还给我!还给我!”
“你别妄想了。”白琰冷冷看着我,对我的状若疯狂视若无睹。“东苍印若再出世,难保下一个会毁的是魔界还是神界。”
“你把剑还给我!”我听不进他的任何一句话,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要回我的绝尘剑,那是青箫留在这世上的念想。我才不管什么神界魔界,我只要青箫,若是连这点奢望都没有,除非我立时死了,否则对于我,就连一时半刻的呼吸都是凌迟。
“沧瑶!”白琰终于反击了,他的眸子里闪着怒火,双手像钳子一般牢牢抓住了我,只是略一发力,便让我变成俎上鱼肉。我从来没什么实力反抗他,尤其是现在。他用手卡住了我的下颌,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我的怒气也上来了,和他针锋相对,毫不礼让:“是我无理取闹,还是你故意公报私仇?你……你明明知道那把剑是我……”
我说到这里停住了,只沉默着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白琰的眉头微微蹙了蹙,我感觉他的手用上了力,捏得我下颌生疼。他凑近我的眼睛,我甚至看得清他的眸子里映出我苍白的脸。他的手在身后的案上摸了一样东西,在我面前轻轻一晃:“我今日便下诏进封你为元后,你若再敢违抗,我便先从你宫中那些侍婢开始杀起。”
他也用这样的方法来报复我的无理取闹。我胸口一凉,用力想要把手腕从他紧握的左手中抽出来,挣扎了几下却无济于事。
他在威胁我。当初曾经说过不会强迫我,到了如今,还不是一样拿无辜的性命来威胁我。可他是君,他的话便是不可违抗的命令,而我只是臣妾,我的要求永远都不过是无理取闹。当初他的谅解纵容,对我而言是锦上添花,却不是什么必须履行的诺言,一旦哪****心血来潮,我还是要笑逐颜开地迎上去。
我胸中冰凉得可怕,这种沁心沁脾的凉意,一直刺痛到我的五脏六腑去。
“回去更衣用膳,册封大典很快就准备好,三个时辰之后,你这个元后要给我风风光光地出现。”白琰说着一松手,终于放开了我。大约被他扣得紧了,一放松便是一阵麻木,同我此时的头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