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歹人若行凶未遂,甚至把凶器掉落现场,一定会第一个返回案发地寻找,若找不到,便寝食难安,成日里行迹遑遑,如同鸡贼。
那相旖姑娘必定几日以来,有事无事都等在后院水池旁守株待兔,未曾想凶手米晓曦同学成日里吃香喝辣,躲在屋里欢快地养着膘,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逍遥自在。
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晓曦后来也逐渐想明白,相旖之所以将匕首当面还给她,而并没有直接交给夫人,正说明她目的并不是清算此帐,而只是想听她一个解释。
这好歹让她暂时安下心来,起码自己不用被绑进监狱里喂牢饭啦。
但接下来,她又该如何对她解释呢?
试想,一个妄图拿着匕首刺杀自己的人,结果却又将差点溺水而亡的自己救起来,这行为是多么的矛盾且诡异啊?
也难怪她会那般反常地试探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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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晓曦将阿厚招到屋里来,叫他把自己看完的书简全部搬走之余,故意将他带到窗前的案台边。
“匕子找到了?”阿厚一眼就发现了躺在案台角落处、烷陶茶具旁的青鱼匕首,他拿起来翻来倒去又拔出地仔细看过,淳厚的面容浮出了欣喜的笑容。
“哦,对,差点忘了。”晓曦装作不经意才想到这件事情似的,“你收好它,今天就带出府去吧。”
“好!”阿厚连忙将鱼匕收好,小心翼翼地藏在内衽里。
他将长架上一摞竹简按内容分好归置在漆木书箱中,又搬进竹筐里码放整齐,背在背上。
正准备离去时,他转过身多看了眼缩在窗前高脚小榻上,搬弄着手指,蹙着眉一声不吭的晓曦。
那一眼所触摸到的景色,让他心里隐隐浮起一层奇异与担忧交织的情绪。
阳光下的少女,有他记忆中从未见过的恬静安详,仿佛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头,略带犹豫,终究开口:“晓曦你,可有,可有烦恼之事?”
他从来习惯了对面这个少女的我行我素与蛮横无礼,甚至于认为这就是她表达情感的独特方式。因为在乎,所以用尽手段去折腾身边的人,只是为了想方设法的让人注意到自己罢了。
现如今她不张牙舞爪,不胡搅蛮缠,不惹是生非,不大声武气,反倒是让他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
难不成,难不成,她不信任自己了?
看到被自己的话问的一楞的少女,缓缓抬起额头,茫然的表情中竟然有一丝忧郁之色。
阿厚牙一咬,心一横,也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道:“晓曦可是对那相旖多有不甘?厚自请代劳除之,若未成功,亦少说赐伊些教训,教伊此生不敢再与妹子作对!”
晓曦本在烦恼相旖的事情,听到阿厚说话,不禁一愣,心念:自己这庶兄今儿是怎么啦?明明那么憨厚老实的人,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她赶忙吼道:“呆子!万万不可那么做!我自有打算,犯不着你来为我操心!”一不小心又凶相毕露。
阿厚被突然恶吼了一顿,不但没有像往常一般露出怯怯的表情,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彻底塌实了的表现。
晓曦赶忙补充道:“喂,你听懂了没?不许轻举妄动!知道么?”
阿厚憨憨一笑,俯身鞠躬回道:“诺。但听妹子吩咐!”竟是云开见月,喜上眉梢!
晓曦一哆嗦,心想:这阿厚犯什么神经呢?赶忙挥手让他去了。
阿厚刚走,晓曦却忽然想到一事,眉头一展,便整个人急急忙忙从高榻上溜下来,鞋子也没穿地赶到了门边。
她对着阿厚的背影大声喊道:“阿厚,往后不用再往我院里送书了,我自会去塾里学!”
阿厚应了一声“诺”,心里暗自嘀咕着:她的意思是要去书塾跟相旖一起上学么?啧啧,不知道这刁钻妹子又在打什么样的主意了。
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曾孜孜不倦在耳旁叮嘱的话:丞相内府里唯一不会避忌你我母子的,便是那小姑米氏了。你可得好生巴靠着伊!
心中反复回顾自己最近的做为,自觉也没有冒犯和不妥之处,才又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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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曦想到了办法如何去和相旖做解释。
或许,那并不算是解释,她想,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应对之策了。
她知道,相旖敢当面直接地将问题丢出来,且不惧怕她可能会尝受到的捶打,并不是因为她有所恃,而是因为她有所疑。
晓曦不敢揣测相旖心中的怀疑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但毕竟她们俩在一起为敌这么长时间,或许相旖早已极其了解前任的一言一行。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凡是有丝毫的反常,她都能觉察的到罢。
她是在怀疑自己首鼠两端行为的动机嘛?
还是根本就开始怀疑她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
晓曦固执地认为多半是前者,毕竟以古代人的智慧,很难会理解到穿越、借尸还魂等这种超现象的范畴。
既然如此,相旖要她解释动机,她便给。
并且,要给便给她一个由不得她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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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小刀还给阿厚的第二日晨早,天色晴好,风软日照。
晓曦从自己院子里风风火火的跑出来的时候,手上捏了跟三尺长、两指阔的竹棍子,后面跟着个老妪,手中提溜个木头箱子,一面追赶一面喊着:“使不得啊,使不得啊,我的小姑囡囡!”
丞相府宅内,一早起来干晨活的下人们,有不少都看到了这个场面。大家纷纷伸长脖子,视线追踪着两人来去的方向,停下手头的活计,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好些日子没有看见小姑囡啦?听说消停了?看着不像啊?”
“伊这杀气腾腾的不知要去做甚?”
“看去向是中庭那边。相家表姑不是在那边学书嘛?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
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大家纷纷禁了声,就有年长一点的仆妇捂着嘴给一旁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忙里忙慌地往佘氏居住的主宅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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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四周种植着茂密的梧桐和翠竹,绿荫环绕,庭中一棵参天古树,树下倚建一方石亭,便是府里请的师长为府中子弟教授课业的地方。
如今在这里学书的适龄子弟只有相旖一人。
晓曦到来的时候,并没有在庭中看到师长的影子,只见到相旖一人,正背对着自己,趴在案上执笔书写着什么。
她便几步走上石阶,站到相旖身旁,将手中的竹板“啪”的一声往案上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