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一会儿，问：“我听说前良贵妃废了庶人，入了冷宫？”“是，”我并不否认：“这是有缘故的，并不冤了她。”将这事前因后果丝毫不隐瞒，对她说了。她听得也惊住院，道：“看不出来，以为她是很厚道很实诚的一个人呢。”“许久以前或者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叹道：“可是自从前皇后服了毒后，她便不再是从前那个温良敦厚实诚的嫔妃了。人哪，最怕的就是有个指望盼头，有了这个念头便会有了野心，有了野心就再也收不住了，什么事都会打这个野心上出来，邪念，妄念，企图心都会来了，那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人哪，还是无欲无求的好。”她笑点着我的额头，道：“听上去象个坐禅的老僧——真是深得宫中三味了，看来这后宫也确得要你这样的人才能固宠不衰。”我道：“皇上是什么人？他是个心里澄澈得看得清底的人，什么事在他心里不是一清二楚？不过有些事情上面儿上装个糊涂罢了。他有帝王之才，也有帝王之术，跟这样的人共事，不但不可以有野心，不可以欺瞒，更不可以弄小聪明，你实话实说，即算真做错了事，他倒也未必会怪你，你巧言饰过，再大的功也抵不过。所以我可以跟他吵跟他闹，跟他斗气吃醋，可是我不敢骗他，尤其是大事要事，不能有一句不实诚的话。就算要说个小谎，也只是为了让他开开心，他早明白那是个谎话，那才不会同你计较。若非如此，我又焉能活到今日？”
她听得也叹气了，道：“你们就是这么过日子的？那多累！”“也不全是，大半儿还是真心的，”我道：“我也承认他确是待我极好，可我花了多少时间心思去看书，去跟随他的想法，去揣摩他的心思啊，我累是真的，我累到了心底，累到了骨子里，有时真想就这么算了，由得他去了，懒得去再管，可是不行啊，我身后还有这么多人，他们推着我不得不往前走，我的枕边人是——一位帝王啊！”“小妹，”她忙掏出绢子帮我拭去泪，道：“你别难过，原是我说错话了，快别哭泣了。”我接过帕子拭去了泪，强笑道：“算了，别说这个了，朝中还好么？”她道：“朝里的事倒挺身而出顺的，皇上一天比一天威严练达，什么棘手的事往往搁他那儿片刻便已丝缕分明，连大哥都钦服他，说道有了他便有了主心骨儿，这样的人即算不是帝王，也是个不世出的大才了。”我道：“这便好，朝里的事顺了，我也省了好些心思，自怀了这对皇子，自己觉得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精神也差了好些，许多事刚说了转眼便忘，宫务是早已委了淑妃了，如今的我，也跟太皇太后差不多，算是颐养了。”她笑：“娘娘是该好好歇歇了，操心了这几年，养，等待皇子平安出世吧。”我点头。
她看着水波，闲闲地道：“听说淑刀如今也甚得皇上的宠爱？”我道：“现如今这宫里，除了皇后，她已是宫中第一人了，她也甚讨皇上开心，有的性子倒挺合皇上脾性的。前些日子还接了她来三人共眠。”她又羞赭又吃惊，问：“真有这事儿？你同意了？”我拉拉衣襟，道：“我同意/。为什么不呢，他是皇上，一切他说了算，钱财好，天天对着，也有腻烦的时候，有人分了宠也就分了嫉妒，他原也想看看两人谁更柔媚大度一些。”她又好笑又意外，追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道：“好办，随他的意便是。淑妃也还是妃，就算他更中意她，她也爬不到皇后这位置上来。何不让他趁趁意呢？”心头暗暗冷笑。永璘有时就象个小孩子，做起事来任性妄为，全不顾及后果。岑夫人脸红，看看四周，低低道：“你就不怕她学了你的去侍候他？”我微哂：“她不会。永璘这上头极讲究，他认为自然天成的最好，不然纵学得再象，也失了原味，无趣得多。”“你呀……”她又笑又无奈地道：“把他的心都给摸透了，难怪他这么宠你。”我道：“有道是君心难测，哪那么容易摸透的？我乏透了，嫫母的事后，我足睡了两天，把他都吓坏了，觉着身上哪儿都不对劲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她道：“晚上让我瞧瞧，娘原也不放心，叫我好生给你看看。若是有不知道的，总问清了回去跟她老人家讲。自那天进宫见到你后，她便上了心事，担心你的身子，觉都睡不安，这心事又不便对人说，毕竟孕育贵子是喜事。其实家里头人心里都水清，你这身子，不宜多生子的。”我暗自苦笑，道：“这话儿搁心里吧，皇上喜欢嫡子，那是谁都知道的——这也须怪不得他，谁叫几个皇儿都那么招人喜欢呢？再加上一个公主，顽劣归顽劣，可在他心里，凡百的孩子都不及一的爱女，除了我跟三郎，谁敢说个不字立马就惹怒了天颜，打死的都有呢。如今谁敢去劝他这个事儿？得了，别说这些个没意思的话了，起来扶我走走吧，坐得有点累。”招手叫过平姑姑，扶了她二人起身走动。
边走边同岑夫人聊天，道：“现在方知什么叫目无足下，这肚子一盖，什么都遮住了，身边人不留神看着，说不定就摔了。前儿在宫里头，皇上自己个儿扶着我走动，两人说话不留神，脚就磕到了东西上，如今指甲还淤青着呢。”平姑姑在一旁笑道：“皇上可着实吓着了呢，一个劲儿地跟娘娘道歉，娘娘倒没说什么的。”岑夫人道：“要不怎么人都说娘娘福气最大呢？别人怀一冤仇双胎都是难得的，娘娘一怀便是两次，且都是皇子，皇上口里说不愿意，心里啊，指不定多开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