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人听到消息闯将进来,立即便见着一边咳嗽着揉眼一边笔直蹲在火盆前的我。
“千姑娘,你还好吧?”几人当中一个略年长走过来低头道。他是今夕殿的守卫小队长,我见过数次,却第一次知他原是和杭太医一样叫我“千姑娘”。原来我真的不曾和其他人交谈过。我愣了一愣,随即点头,开口却止不住地咳嗽,“咳咳我只是烧些,旧物咳咳咳……”
他急忙几步上来蹲下身用袖子替我挡了口鼻,吩咐众人开门窗,然后瞥了眼火盆中还冒着湿气的带血污的纱布问道,“千姑娘可要将火盆端出去?”
“嗯。”我嘴巴挡在他的衣袖里声音很小,而随后便被他嘱一宫人带我先出去,等他将火盆搬出,房间里还久久萦着浓郁的烟气,屋外则飘散着燃烧织物后的呛鼻滋味。那守卫便建议我去院外走走透透气,想来我自从病后却是在房间里也有好几天了,当下便笑着道谢然后转身。倒不料他郑重地给我还了个礼,他笑得一脸沟壑纵横,咧着白牙吩咐之前的宫人,“碧索,你好生照顾千姑娘。”
那个叫碧索的宫人几步跟上来,脚步轻巧是那种看起来乖乖的有问必答的小媳妇模样。若不论心中想法的话,我进宫时看在外人眼里的模样怕也是如此这般吧。
我没说话,本来个子还小再加上大病初愈所以走得也不快,况且走得便是今夕殿里寻常的景致,碧索便常常一不留神便走到了我前头,待我停下咳嗽一声才反应过来,窘迫着脸看我。我几乎也是从清梦姐姐生病之后换了其他人照顾才知道原来我品阶比她们高很多,不说太后皇后那些与我们无关的,单这今夕殿里我便记得清梦姐姐说过金公子近侍是最高的宫人。
即使金叔彦从昨天起便没有再理我。
对于她们没有见风使舵我还是有些开心,不过此刻却不知怎么竟绕到清梦姐姐的厢房,抬头看了眼檐角依旧清脆的风铃,又疾步从里折了出来。碧索没料到我的反应,匆忙追出拱门时却不料撞上了呆在那的我。
她显然被吓了一跳,微喘的气还未平息,一开始便扶着我的手也赶紧缩了回去,“哎,千……千姑娘?”
“嗯。”我应了一声,注目之处却是院脚下正支起来的小药罐,旁边的宫人用扇子扇着,背后摆了七八个碗,青口白瓷明晃晃地花人眼。我再次挑了个方向往外冲,这次什么都不再注意,不再去看那熟悉的往昔清梦姐姐带我玩耍的地方,不再去辨那些宫人们投来的眼神的用意,不再去闻那厢房院内的药味浓郁,却也终等停下来,才注意到碧索还跟在身后。
她没有说话,刚刚看我发疯似地大概也愈显沉默。我在湖边枯坐了会,看她立了半天也招她坐下。
“千姑娘不用了,婢子习惯立着……”她说得有些犹豫,看着我仍在招手便连声音也小下去。
“坐下吧,刚好我也有事问你。”
“嗯。”她一边应着一边扭捏地跪坐于地。
如果是清梦姐姐肯定会笑着抱我在草地上滚一滚的。明知不能比我却仍是止不住失望,看眼略有些佝偻着背的碧索却问,“刚刚那院里为何吃药,有人感染?还有,我喜欢话多一点的姐姐。”
“没有没有,”她赶紧摇头,解释道,“那是杭太医令人每日熬制防治的,殿里的宫人每日都要喝一副待到七日满了方可。而且不止我们今夕殿,其余主子那听说更厉害,已经暗暗张罗着驱鬼什么……”说到这儿她兀自一滞,看我脸色果然也不见好便早已乖乖噤了声。
我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或许金叔彦是对的,宫里那么多人都想好好活着,即使我和她们不熟不知道她们的感受……我的心里依旧难受,叹口气,“昨日是我错了吗?”
碧索分不清我是对她说还是自言自语,半晌终于凑近道,“昨日千姑娘对清梦姐姐的维护我们看在眼里羡慕还来不及,姐妹们都说您要是以后成为我们的主子就好了,又怎会是错呢……”她此刻愈说愈激动,刚刚还羞涩的脸上泛起绯红,而我的表情却愈加迷茫,她似是发现什么,停下来问我,“千姑娘,我说错了么?”
我摇了摇头,正欲起身,却听身后突然传来温婉和煦的笑声,“几日不见,我们千年什么时候长成姑娘了啊?~”我立即欣喜转过身去,果然便见到小径上站着的昀夫人,脸上金霞眉间翠钿,映着身后的花枝笑意更浓。
“昀姐姐!”我大叫着便奔过去环上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轻布罗衫里鼻尖萦着淡淡的胭脂香,深深吸一口半晌都不愿放开。
“刚刚还说千年长大了呢,原来是昀姐姐看错了啊。”
“才不……”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不知何时已带了哭腔,不过才几日不见罢了,却仿若隔了好几个春秋,隔到现在宫里我只和她相熟。
昀姐姐感觉到什么,伸手拍了拍我的头,然后弯腰扶着我的肩带我去就近的凉亭,只是转身之时拿眼瞥了一下碧索。我余光里看见她瑟缩了一下,远远退到晴明宫宫人的后面。
亭内。
昀姐姐小心端起我粽子似的手,看我下意识抽了一下立即关切道,“还痛吗?”我摇摇头,之前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也全都收了回去,她望我一眼,然后令宫人拿出银盘上端着的冰须膏,那是冰须花加东海珍珠粉研制,瘀伤留疤用它最好不过。
我以刚上过药为由便直接道了谢说回去再涂。昀姐姐突然道,“千年,你可知是谁让我送过来的?”
金叔彦。我在心里答,昀姐姐在宫外,即使杭太医知道我得她欢心却也不会特地去告诉她宫中一个宫女想要她的冰须花,但是金叔彦会,在不妨害任何大局的情况下于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我挤出个笑脸,“不管怎样也谢谢他。”
气氛却蓦然停滞。她看我片刻,叹口气招我过去拥在怀中,“千年,你这一病终是成熟了许多……甚好。”
听得她这一句甚好,我终于扁了扁嘴,憋了许久的眼泪流了个肆意。亭外的宫人自觉地走远,凉亭中只剩下我长长短短的哭音,以及昀姐姐说起那些往昔的叹息。
她说千年,我们怎么都选了那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