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绣锦宫的太监就来毓秀苑宣读初选名单,我早已知道结果,也没有出去,只打发绿衣代我去听了旨意。
我正趴在榻上对着一张白纸苦苦构思给哥哥写信的措辞,耳听到黄衫道,“怎么了?”便抬起头来,正见绿衣一脸古怪地回来了。
她走上来坐在黄衫对面的榻沿,对我道,“小姐,昨个儿那位秀女好像落选了。”我一怔,知道她说的是我一直心存疑虑的那位瓜子脸秀女,道,“另一位呢?”她道,“自然是入选了,我还看到有太监悄悄儿跟在她身后说话呢。”
殿前失仪的秦秀女无恙,反倒是白秀女被撂了牌子……
绿衣也道,“奴婢听人说,白秀女只是当地官府举荐上来的平民女子。”
我明白了,肯定是因为佟妃在背后保驾护航!可恶,几百双眼睛都瞧着呢,她竟敢明目张胆地作弊!姐姐呢?锦妃呢?负责初选的不是她们麽?她们怎么不管?我义愤填膺地从榻上爬起来,但一想起昨日姐姐的叮嘱,整个人霎时又泄了气,倒回枕头上。虽然秦秀女很活该,虽然白秀女很无辜,可是我好像应该‘不当见’吧……
姐姐说,这个佟妃是三年前下面的臣子所进献。自从皇帝姐夫宠幸后,就极为器重佟家的人,现在佟家在朝中极为得势,上次大魔王让人弹劾的官员中大多都是佟家的人。而且现在佟妃还怀了龙种,大家都传言,皇帝姐夫要立她为后……后面的自然不是姐姐告诉我的,而是道听途说。姐姐并没有直白地告诉我害我的人是佟妃,可是我知道,一定是她!郑秀女也是被她下毒害死的!
我一直觉得这个皇宫是皇帝姐夫和姐姐的,也一直觉得姐姐成为皇后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仅仅三年的时间,皇宫仍是那座皇宫,人却已不知更换几何。我不禁有些感伤,皇帝姐夫真的变心了吗?他不爱姐姐了吗?他对我也不再如当年了吗?不然我都差点被人害死,他为何还纵然凶手?!
下午的时候,遣散令传来,落选的在忙着收拾行装出宫,入选的则忙着里外打点搬去钟粹宫。屋里丫鬟们正收整东西,我便由绿衣黄衫和苏苏陪着在院子里散步。
一个素衣女子迎面走来,在三尺之外朝我叩拜,口齿清晰道,“民女白染晴,见过庄小姐!”
竟是那名瓜子脸秀女!
细细瞧去,一张瓜子脸,柳叶眉、杏眼、琼鼻、樱口,整个人娇小玲珑、娉娉婷婷、落落大方,少了叶花盈那股子做作与薛蕙心的故作矜持,比昨日凤梧宫时还要美上三分。而且与别的落选秀女相比,她显得过于平静了些。
我疑惑地看着她道,“有事吗?”她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苏苏,道,“民女愿在宫中寻个差事,不知可否向萱妃娘娘求个恩典?”
落选秀女可以自行出宫,也可以在宫中当宫女,但留下的须得有身份较高之人保荐。我看向苏苏,苏苏打量她两眼,眼底带着点深长意味,面无表情道,“今晚我会向娘娘汇报此事,明早给你消息!”白染晴礼数周全地道了谢,又轻飘飘瞧我一眼,告辞离去。
看着她盈盈独立的背影,我还是禁不住歪想……秦秀女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跌倒,到底是哪个推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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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正在钟粹宫的溶玉阁用早膳,白染晴由一名贴身小丫鬟扶着过来。
她嘴角有伤,衣裙也有些扯拽痕迹,我惊讶道,“你怎么了?”她咬了咬唇,低着头没有作声。我又转向她身边的小丫鬟,小丫鬟未语泪先流,跪在地上要给我磕头,被黄衫扶了起来,哭道,“秦秀女又来找我家小姐麻烦,说我家小姐推她。但是鸢儿知道小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白染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姣好的面容依旧淡淡的。
我对她印象极好,暗想若非因为佟妃,她又怎会落选?曾经同为秀女平起平坐,现在一落选就什么都不是,就像今天这样任人打骂,也无处诉苦。我又有点疑惑,她为何不出宫呢?以后留在宫里,岂不白白任佟妃姑侄欺辱?但,她不是有姐姐保着麽?如此一想,我霎时明白她独独找姐姐作保的原因了!佟家如今权势极大,这hou宫里唯一能与佟妃相抗衡的就是姐姐!看来,这女子也不笨!
我让绿衣给她添了张凳及一副碗筷。她斜欠着身子坐了半边儿,显得很局促,但吃饭时那姿态仍旧优雅得体,显出家教良好。我正手拄下巴琢磨着是不是该旁敲侧击问问昨日的事,苏苏就过来了。
她立即放下碗筷施礼。苏苏视线在她嘴角顿了顿,神色比昨日缓和许多,道,“娘娘让人在藏书阁给白小姐寻了个差事,白小姐先在那里呆着。等这阵子过去,瞅着机会再调你去凤萱宫。”
主仆二人面带喜色地谢恩,又来谢我。苏苏道,“白小姐要是收拾妥当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吧,正巧来的路上碰到藏书阁的宝公公,让他给白小姐领个路。”白染晴感激地看她一眼,三人正要离去,房门嘭地被人撞开。
定睛看去,赫然是秦素娥秦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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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娥挑衅的视线在房里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我与白染晴之间,颐指气使道,“这个落选秀女本小姐要用来当丫鬟!”说着就招呼身后的婢女来抢。
要是被她抢去,白染晴哪里还有活路?我看向白染晴,果见她淡静的面容掠过一瞬惊惧,我伸手把她拉到身后,正要说话,苏苏已踏前一步挡住那两人,眼神带着威压直视对方,声音沉沉道,“白小姐已经由萱妃娘娘作保留在宫中,你区区一个秀女,用得起宫女吗?!”
婢女被她眼神吓得后退一步,秦素娥也是一惊,但听得她话中轻视之意,横眉竖目道,“本小姐是未来皇妃,你敢如此跟……”她话未说完,门外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她道,“秦秀女!”竟是个眉眼阴柔的太监。
我睇向黄衫,黄衫悄悄点头,于是我知道这定是曾给秦秀女传话的人!
果然,秦秀女一见他,登时眉开眼笑,扭着腰迎上去要给他施礼。那太监大模大样站在门口,摆了摆手,姿态傲慢道,“秦秀女,咱家是奉佟妃娘娘之命给您传个话儿,佟妃娘娘说您若再任性妄为,就不管您了,免得到时皇上怪罪下来,反连累了她。请您好好思量思量。”说着,那眼神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带着几分不屑。秦秀女被他说得面孔紫涨狼狈不堪,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又不得不向一个太监唯诺应承。
那太监看她服服帖帖,这才迈着八字步昂首挺胸走了。秦素娥也带着婢女灰溜溜而去.,连看都不敢再看我们。
苏苏给我一个‘安分点’的眼神,然后转向白染晴道,“宝公公恐怕要等急了,我们走吧。”白染晴点点头,与丫鬟鸢儿相携跟出,堪堪到了门口,她又突然回过身,快速低语道,“是有人推我,我才撞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