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三年五月,余戚终是见到了项羽。
朝霞初晖透过他直挺的肩膀,在地上投影出修长的影子,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唇瓣紧抿,长睫微掩,睥睨而视,三丈之外,余戚与刘交共坐一骑,而刘交双手穿过余戚的腰身轻拽着缰绳,于项羽而看,便如余戚倚靠在他怀中一般。
双腿微夹马腹,枣红马轻蹄缓走到余戚跟前。一身戎装的项羽一点点的靠近,余戚紧咬唇瓣,看着那人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泛起丝丝酸涩之意,数月不见,他似乎对自己冷漠了许多,还是因为当时自己走的太匆忙惹他生气了么?
余戚眼中点点泪光浅浅,轻咬下唇娥眉微蹙,数月对那人的思念担忧,自己在沛县遇到的种种不顺,都好想好想告诉他,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冷眉抿唇的样子,让余戚心下渐凉……
正想着,项羽已然近至身前,余戚还未来得及有何言语却被他猛的用力一托一拽,腰间揽转,已然横坐于他马上,而他甚至还未有与她对视一眼,只听得那人低沉一语,“有劳你送她回来!”
余戚微愣,继而看向刘交,只见他垂眸不言,策马缓缓转身。
“交弟……”余戚一声轻唤,身子微向前倾,却不想怀抱自己那人紧紧揽着,她微蹙了眉头,“羽……”
刘交听见余戚的呼唤回首过来,却只看见余戚正微仰着头双眼凝视着她心心牵挂之人。略微颔首,继而扬鞭一挥,策马疾驰而去。
项羽阴沉着脸,直到刘交的背影消失也未曾有过一言。余戚看着他这冷淡的模样,委屈气愤间奋力欲要从他怀中挣脱,却不想那人钳制太紧,竟是半分也未离开那人怀抱,反倒被他抱得更紧了。
头顶上沉沉传来一声低呵,“你难道还要离开我么?”
余戚微愣,抬首疑惑的看着他,“呃?”
项羽看着她这神情,手中不自觉又紧了几分,“……”
余戚被他箍得太紧,不禁蹙眉,挣扎不得只好抬首幽怨的看着他。
项羽被她这嗔怒怨怪的眼神一瞪,微微一愣,终是松了些许,却又突的调转马首,马鞭重挥之下,马儿嘶叫狂奔,余戚被他这举动一惊,紧紧拽住他胸前衣襟,身子也下意识的紧贴着他的胸膛,项羽感觉到怀中人的靠近,不自觉扬起了唇角,低哼一声略紧缰绳,减下速来。
马速虽减,余戚却并未放开拽着他的手,就在这温热的怀中,余戚想起的只有这数月来对他的思念,即便他冷漠不言,即便他都不曾问过自己近来可好,但当自己透过衣襟听见他那声声心跳,便只剩下深深的眷恋,舍不得再离开。
项羽察觉到怀中人的亲近,唇角轻勾,马蹄渐缓,缓步行着。余戚斜靠在项羽怀中,犹如蔓草支树一般紧紧相依。
项羽一手轻握马缰,一手揽过余戚的腰身,手上力过三分,似只有这样心里的不安才能渐渐缓解,也似只有这样,才能填满这些日子见不到她的缺口。
而他适才不过是看她那样依靠在别人怀里,心里才升起那莫明火来,可现在静下来后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紧抿着唇瓣,目视着前方。
余戚伸出手来,环着项羽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胸前,右耳正好听见他的心跳,“羽,我很想你。”
“……”项羽略微一滞,颔首看着她。
余戚抬起头来,仰面视之,唇角微勾,泪线自眼角绵延,“我说,我很想你。”
“……”项羽见她落泪带笑说着这样被他视为有些‘出格’的情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是好,只是轻抿的唇瓣依旧不可掩饰的微微上扬,愁眉舒展,先前略微阴沉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喜悦洋溢。
余戚直视着他,希望从他眼中探出些什么。
项羽颔首看着她,须臾,忽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双腿施力,枣红马再度疾奔起来。
余戚心下略微一窒,他,竟是这般漠然毫无回应……难道竟是自己一厢情愿么……头无力垂下……
正此时,头顶上传来一句轻喃“我也想你……”
余戚忽的抬首,却见得那人紧抿着唇,眼中是似水柔情,脸上有浅浅红晕,余戚略微失神,她从来未曾看见过这样的项羽,犹如一个羞涩的少年一般……余戚“噗哧”一声笑开“哈哈哈”
项羽因她这一笑更是羞敛,无计可施间只有又挥一鞭,借着马儿狂奔迫使余戚紧靠在他胸前,让她看不见他此刻正难为情的神色。
余戚浅笑着,双手紧紧环抱着那人,“羽,我们,成亲吧?”
“嗯?”项羽似未听清。
余戚未再言语。
却听得项羽似有叹息,“还想再听一回的,没想到我夫人这般聪慧居然识破了。”
余戚笑看着他一眼,垂首犹如小猫一样在他胸前蹭弄着,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项羽大笑三声,唇口微张,余戚似听见他一声喃语,“戚,你好像重了些。”
余戚起先未听真切,只对上他抿嘴偷笑的神色,待回过味来,羞了脸,粉拳袭向那人,却不想那人笑得更加欢畅,马儿似也感受到他的愉悦,突的快奔起来,一时又只得紧贴上胸膛。
孰不知两人分离数月,项羽一面四面征战,一面派人来往沛县,直至不日前随军迁往薛城,得到刘交传来的消息,项羽连夜赶来,数日未曾休息。
一个月后,项府大喜,城外虽是危机潜伏,可城内却一片安然,因为他们有项家在,吴中便不会有碍!
项府中,极致的红,绚烂了众人的眼眸,红烛帷幔中,那人与她对坐在榻前,今夜,是他们两人的世界,项将军有令,洞房三丈之内不许有人,项将军说,夫人面子薄,不许闹洞房,项将军的诸多令条过后,花烛前,余戚与项羽相视而笑,交杯酒,甘甜温暖,余戚羞红了脸,红幔之下,春光正好,更胜艳阳天……
而一个月前,余戚离开沛后,刘季带兵前往丰城,力战亦未能取得,正是犯愁之际,一张喜柬送至手上,大红刺眼,刘季手执佩剑,一刀斩下,恰好,将那两个名字分开……余戚,项羽。
未久,刘季病,不得不带兵返回沛城,是夜,张良与刘季刘交樊哙四人谈论去处。
张良踟躇许久,终是颔首道,“沛公,眼下章邯奉命缴乱,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项梁如今在薛,沛县欲要取得丰城,最好的便是前往薛城寻的帮助……”
他心知沛县势单力薄不如项家军多将广,而他亦知为何刘季宁可在魏受阻后,仍坚持独力带兵攻打丰城,可如今已是别无他法,只有前往薛城,即便那里有他最不想见又最想见之人……
刘季沉默不言,垂首俯看地图。
樊哙本就是急性子,连日来战事不顺已然让他失了耐心,粗旷的嗓门低呵,“你不就是不想欠项羽人情么?!我们借他之力取得丰城再把人还给他不就行了?!”
刘季脸色阴沉不言。刘交眉头紧蹙,“眼下各处皆忙于攻城纳兵,若再迟迟不动,丰城恐落入他人手中,到时沛县孤居,便会成为其他人囊中之物,项家威望甚高且兵力雄厚,且项梁礼贤下士,沛公前往,定会以礼相待!”
刘季抬首看过刘交,笑意微浅,“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便去就是,交弟,你留下来,守沛防敌。”
刘交脸色微变,正欲拒绝却被樊哙一手拦下,“大局为重!”
刘交知道刘季因为先前他送走余戚一事一直对他不满,可却没料到他竟会这般公报私怨,虽是气极却也无可奈何。
而刘季则带了樊哙张良引兵前往薛城。
薛城项府,余戚和项羽新婚燕尔,出双入对,起先还有人说闲话,而项羽执意为之,却也未再有人敢言,于余戚而言,前途不明的乱世,她只希望能与项羽在一起便分分秒秒也不要分开。
当刘季到达薛城之时,余戚正穿着被她改良过的女子长袍,与项羽同坐一榻,迎接着那七十老翁,范增。
范增不喜女子涉务,却并未排斥余戚,相反,倒是时不时的与余戚浅聊一二,余戚本就对这范增充满好奇,心里也是极愿与之亲近的。
几句过后,范增笑语,“夫人虽为女流之辈,却对世事有着独特见解,就你对陈王一败之说解,便叫老朽不得不叹,哈哈!”
余戚对这老人打心眼里的敬佩,喜笑颜开,“余戚对您才是敬佩不已,这拥立楚怀王之孙为王,既能笼络爱楚将士又可使项家免于锋芒之上,余戚实在佩服!”
范增微笑,抚髯一叹,“昔日秦灭六国,楚最无辜,是以有言‘亡秦必楚’,如此以楚王为尊,正义之士岂有不从之理?哈哈。”
余戚笑意微浅,昔日便知有此一言,以秦现状,不管是谁之故,终会灭亡,于她而言,她要守护的,秦都之中只有子婴了……
正此时,屋外有人来报,沛县刘季来访。
项梁瞥了一眼余戚,视向那报信军士,大袖一挥,“请他进来!”
余戚闻得刘季来访,下意识的抬眼看向项羽,果真见得他面色阴沉,适才还见和煦的眼神中已然怒火点点。刘季强娶余戚一事,项羽已然从刘交信中看出几分,而今情敌相见,自是分外眼红,唯余戚左右为难,于她而言,刘季有救命之恩,亦有兄长之慧,而项羽,却是她心中最最看重之人。
不等她思前想后,刘季已然跨步入内,对着项梁弯身一拜,“季路过此地,听闻梁公在此,特地前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