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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一过天气就冷了下来,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一层秋雨一层凉,花儿凋落,树叶飘飞,满地凄凉无限,院子里的菊花残败的样子惹人怜爱,支凤每日呆在屋子里没有出门的心思,也无事可做,就摆弄着几盆摆放在屋子里的菊花,不知不觉冬季就到了,可是支凤的肚子毫无反应。
到了冬季外面的事情本该闲下来了,但是王老爷还是整天在外,说是应酬。
春莲隔三岔五地找支凤聊天,每次都会跟支凤说,是不是老爷在外面有人了?支凤嘴上虽然很平静,但是心里还是泛起了点点涟漪。看来,女人真的就是一件玩物,当男人看惯了厌烦了,就该有新的出现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像这菊花一般。
贤淑也是常来三院,冬天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她悠闲下来的时候,就拿着一些简单的活计来支凤这里,她也提及到老爷的事儿,支凤旁敲侧击地说了春莲的意思。贤淑一直摇头,说不可能,老爷和别人不一样,只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一辈子的。听了贤淑的话儿,支凤的心才算是微澜回到平地。可能是吧,一辈子相敬如宾的人才能真正地走进他的心了解他的心懂得这个人。
这一段时间,贤淑、春莲和支凤的关系空前的好,没有一点点隔阂嫌隙,说是各人收敛了也不为过。不过,支凤还是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她觉得这一段时间风平浪静的背后说不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呢,可是转念一想,也许真是杞人忧天了,大家各自平稳地生活多么美好啊!
前几天还是阳光普照晴朗无边,突然间刮起一阵冷风,尘土飞扬,狂风乱卷,夹杂着雪花飞落下来,支凤坐在窗前,烤着火炉,看着窗外漫天飞雪,洋洋洒洒,心里反而失落。爹前几天来的时候,还问到肚子的事儿,看来真是苍天无眼,不知眷念。
张妈端着火炭走进屋子,看见三太太一筹莫展,放下炭盆,小声地问,“太太,是冷了吗?要不你坐床上斜倚着,我把炭盆放到床边?”
支凤听见张妈的小声问话,转移视线,看着张妈突然问道,“张妈,记得以前太太跟我说过,城里有位大夫可以偏方帮助怀孕,你知道不?”
张妈换好炭火,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二太太就是吃了他的药才怀上的,那一段时间,二太太没少去那里看病,回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在二院里煎药,我是听二院的李妈说的,二太太那一段时间总爱出门,大太太还说她疯了,吃药也能怀上孩子,但是确实怀上了。还听秋月说,二太太还去城外的菩萨庙里拜过送子观音呢!”
支凤的心触动了,“等雪停了,我也要去,先去拜送子观音,不行了再去找那个大夫。到时候,你和秋月陪我一起去吧?”
张妈皱皱巴巴的脸上绽开了花儿,“那自然是。”说完,端着灰烬走出门。
支凤还是坐在那里,外面的雪花已经扑了一地,刚换上的炭火烧得呼呼的,屋子暖和,烟火缭绕。
门帘再次打开,小少爷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喊了一声“三娘”后走到火炉边,伸出红扑扑的小手烤火。
支凤握住他的小手,疼爱地说,“杰民,今天怎么没有去学堂啊?”
小少爷乖巧地依靠到支凤身边,“娘说今天冷,学堂里的火烧得不好,就没去。爹回来了,在和娘说话,让我过来看看三娘写字了没有。”
支凤笑了笑,这么懂事的孩子真是令人喜欢,“那好,咱们现在开始吧!”
自从中秋节过后,小少爷每次从学堂回来,都会过来教支凤认字写字,支凤的字这几个月里进步了很多,笔墨纸砚就摆在一个墙角,从来都是想写了就写几个字。
两人走过去,秋月进来把火盆搬到那边,也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笑笑,支凤一开始握笔姿势都难以把握,到歪歪扭扭,到现在清秀隽永都是这个小孩子的功劳啊!
小少爷拿起支凤写的字看了看,装作大人的口吻说,“你这个孩子的字进步不赖哎!”
支凤和秋月就咯咯地笑了,只要这个小少爷在,屋子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春花秋月难寂寥,岁月无声自愁怨。”小少爷读出来仰起头看看支凤的脸道,“三娘,你也发愁吗?我每天在学堂里就想着怎么可以学的更好,免受爹的责罚,你愁什么呢,爹不会惩罚你的。”
秋月笑了笑,在旁边抿着嘴小声地说,“三娘没有愁,这不过是对景伤情罢了。”
支凤斜眼睥睨,“你知道什么啊,秋月,尽胡说。”
“什么是对景伤情啊?”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小孩子。
支凤淡淡地一笑,“今天,我们学习写什么呢?”
小少爷想了想道,“在学堂里夫子教给我们一句话,我教你写吧。”说完,拿起毛笔蘸墨,随即写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支凤看看问道,“此作何意?”
“夫子说,人们都说尧舜禹是我们的祖先,那时候他们为老百姓做了很多贡献,大家都推崇他们为圣人天子,后来有了夏,夏国的最后一个天子叫夏桀,荒淫无度,把国家给灭亡了。但是这句话告诉我们,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不是他们的罪过,所以叫做天行有常。”小少爷这么重复着先生的话,支凤和秋月也是大开眼界。
支凤坐下来,模仿着小少爷的笔迹一点一滴地写着,就是没有小少爷的那种刚劲稳健的笔锋,她满心佩服,小小的孩子上学堂学到这么多的文化,写出这么好的字,看来,孩子还是生在富贵人家好啊!自己一点也不怨恨爹当初把自己嫁到王家来。
一个时辰,支凤一直在不停地写这句话,小少爷和秋月早已在旁边玩猜字的游戏了,时常呵呵地笑,支凤却能专心致志于这几个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谁也没有办法,好与坏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就连春天的花、夏日的雨、秋天的果、冬天的雪都是上天的周而复始啊!王老爷的心也是这样,谁能预料?
窗外北风凛冽,雪花簌簌而落,大地已然一片苍茫,支凤停笔走到窗边凝望,思绪万千,具体为何又不知何处言说。
秋月和小少爷停下玩乐,看着支凤道,“太太,你怎么了?冷了吗?”
支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对秋月说,“你去换点木炭吧!”
秋月走出去,小少爷笑着哀求道,“三娘,你和我玩猜字的游戏吧?”
支凤走过去坐下,背对着杰民,杰民在支凤的背上用小小的手指滑过一个字,支凤没有猜出来,淡淡地一笑,“小先生,这次该我了,我也让你猜不出来。”杰民背过身去,支凤同样滑过手指,杰民高兴地说,“三娘,你是难不倒我的,我已经猜出来了,是哥哥的哥字。”两个人反复猜测,支凤有的能够猜测,就笑着说出来,有的不能就假装忧伤,杰民年纪这么小就知道劝说她不要灰心。
猜完了几次,小少爷突然停下来,“我知道三娘的意思,你让我猜的几个字连在一起就是‘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娘说给哥哥写信了,爹也写了一封,哥哥一直没有回信,等什么时候回信了,我就跑来告诉你,你也喜欢哥哥回来吗?”
支凤嘘声没有回答,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道听途说,充满好奇而已。
一提到大少爷,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少爷总是充满自豪,而且滔滔不绝,“那哥哥回来我带哥哥一起来教你写字,哥哥写字可是无人能比呢,背书更是又快又准,从来不会出错,就连爹都说哥哥是聪明绝顶,我还比不上哥哥的一点点呢。”
“又在夸哥哥了,这个杰民对哥哥的感情这么好,看来我这个做爹的倒是冷漠了?”王老爷走进来,笑着说道。
“爹——”小少爷立在那里,轻轻地喊了一声就低下了头。
支凤走过去,拍掉王老爷身上的雪花,手触到的雪花一瞬间融化,沾湿了衣服和手心,凉凉的却感动,“老爷赶紧烤烤火暖和暖和。”
“不冷,刚从前院回来,那屋子里好像比这里要暖和一些。秋月呢,怎么不知道换上炭火?”王老爷的眼光看了一下火盆说道。
“她刚出去拿木炭了。”支凤刚刚答道,秋月就端着木炭走了进来,张妈在后面拿着掏去灰烬的铁钩子。
“老爷回来了?”她们恭敬地问道。
王老爷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走到床边,喊过杰民说话,支凤让秋月把炭盆放到床边,换上木炭,自己走到桌子边上把刚刚写好的字收到一旁。
王老爷站起走过来,又打开了一张,含笑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的功力与日俱增啊!”
支凤笑笑说,“主要是小少爷聪明罢了,这么好的小师父,徒弟怎能甘居人后呢?”
大家都呵呵地笑了,王老爷放下纸张说,“杰民,这是学堂老师教的吗?”
“是——”杰民点点头道。
“现在的先生怎么了?这句话不太好,什么天行有常,一切都在人为嘛。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只要我们的心在人在,一切都有改变的,我们主宰不了自己的心自己的命,谁能主宰呢?”王老爷看着杰民说,“你要好好学好好知晓道理,要向你哥哥以前一样啊!”
支凤走过去笑道,“我看小少爷就能比过大少爷的,这么小就这么聪明能干,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老爷的嘴角泛出更多的笑容,大家说说笑笑一天就溜走了,雪依然下着,风依然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