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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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辣辣的阳光照着绿色的窗棂，绿色的纱窗上布满了灰尘，也止不住外面的蝉的聒噪，吱吱地叫个不停，支凤的心更加烦躁。她斜倚在床头，眯着眼睛打盹儿，可是哪里能够睡得过去？她睁开眼睛瞅着这死气沉沉的屋子和令人难受的现状，有点儿想流泪，这是她嫁到王家的第四个年头了，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自己心里总在嘀咕。
想起四年前的同样不安的夏天，爹把十八岁的自己叫到了跟前，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大话。爹老泪纵横地说：“你哥哥二十几岁了没有成亲，本该他先你后，可是家里穷得哪里有钱给他娶媳妇儿？王老爷看上你了，用黄金作聘礼，娶你做三姨太太，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两全其美的事儿。你以后也是尊贵人了，大户人家虽然不好过，但是你慢慢适应，将来生个一男半女，也在他家里站稳了脚跟，自然不会亏待你的。如果你在王家的地位巩固了，你哥哥也能娶个媳妇儿，为我们谢家添点儿香火，不至于绝后啊！”支凤知道那个王老爷，已经四十多岁了，整天一副富贵人家的傲气，不过看上去还比较年轻点儿，爹也是四十多岁了，可是看上去都像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上次，爹带着自己进城，不小心碰着了他，他一眼就看上了支凤，回家后就托人带口信儿给谢老头儿，说是要娶他女儿为妾，做王家的三太太。听着爹的话语，支凤的喉咙哽咽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眼泪早已经流满了脸颊。因为她知道，“侯门深似海”，这一嫁就是掉进了一个无水的泥潭，虽无生命危险，却永远也爬不出来。
婚礼就是在八月，这个一年中北方中部最热的夏天。支凤的头上带着凤冠，全是金子银子的，沉甸甸的，头都要坠下去了。她想自己要是嫁给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像爹、像哥哥这样的人，每天吃野菜喝稀粥，未必有这八抬大轿抬她过门，心里也就稍微平和了一点儿。迎亲队伍轰轰烈烈的，哥哥凤祥跟在送亲队伍中，穿着王家送给的绸子衣服，脸黝黑黝黑的，身子干瘦干瘦的。风一吹，衣服摆动起来，整个人更显得弱不禁风，他的脸上也有一丝笑容，这个憨厚的哥哥以为妹子由山鸡变成凤凰了。
拜过王老爷、大太太、二太太，支凤就被送入了洞房，她的红盖头从一下轿就没有揭下来，她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两位太太的容貌和王府的气派。她在两个臃肿的中年女人搀扶下，穿过了几个穿堂，走进一间屋子后就被放在了床上。不过，她也放心，以后有的是时间，这王府以后不就成了自己的家了吗？她盖着红盖头静静地坐在那里，可是心却静不下来，她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似乎渐渐平息下来，心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像有两只小兔子揣在怀里跳个不停。她能感受到屋子里全是紫红色，像中了毒的血。过去自己一看见红色的新娘装，就觉得是一种喜庆，可是今天她的心反而感觉到沉重。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红色，坐着的床也是红色的，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染缸，心想着自己的脸也应该是红色的了。
屋子里没有外面的炎热，比较清凉一点点，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像芍药花的香，又像草地上散发的泥土的芳香。她沉浸在这种香气里，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梦会在什么时候醒来。后来支凤就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梦里醒过来，直到后来她争宠，直到她累得死去活来，直到她觉得自己做了另外一个梦。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她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寂静的令人窒息。她依旧坐在那里，似乎期待什么。但是她知道，没有人来救她，就像十年前娘走的时候那样无助。娘躺在床板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她立在娘的身边，抓住娘的手，却没有抓住娘的命。娘气喘吁吁地告诉她：“孩子，没有谁能救得了我，小鬼儿在门口等着我了，记住，以后只能自己救自己。”想起这些，她的泪水就流了满脸，滴在崭新的衣襟上，浸湿了一大片，成了血红的颜色。她用手擦了擦眼泪，擦了一手的红色，她知道这是富人家的胭脂，从今以后，她就要过富人家的日子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她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明明不像是一个人的脚步，这是谁呢？她心里正纳闷儿，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帮三太太把红盖头接下来吧！”一个人低声应了“是”就走了过来。支凤没等待那个人走过来，自己就把盖头掀了起来。她看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屋子中央，在烛火的映衬下，一身的富贵，不过脸上的表情满是严肃，猜不出她的年龄，大概三四十岁吧！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一身的红色，不过是粗衣粗裤，扎着一根粗粗的长辫子，低头站着。支凤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时候，那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拉起了支凤的手，微笑了起来。支凤抬起头来，看见了她眼角的皱纹，浅浅的，平添一份魅力。
“三太太，真是不好意思，第一天进我们王家大门，就要让你独守空房了，老爷喝多了，已经被二太太搀进她那院儿歇下了，”支凤不做声，默默听着，她知道了这一定是大太太，笑起来蛮和蔼的，“这个二太太太不懂事儿了，明知道是你的好日子，还胡闹。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小丫头出生的都是这样小家子气。”支凤浅浅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她能够听出来，大太太是在标榜自己大户人家出身，和二太太从丫头变为太太完全不同，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二来是告诫，要自己以后也要多多检点，不要无事生非，要顾着体面。大太太把支凤的手反复抚摸了几下子，笑的花枝招展，“妹妹的手似乎有些粗糙，以后可要好好保养，老爷最喜欢年轻女孩子的手了，以后什么杂活儿都不要干，让秋月好好伺候你。听见了吗，秋月？”丫头秋月走到支凤的面前，低声应着。大太太继续说，“还有一个老妈子，张妈，是伺候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大事儿小事儿你就吩咐她。她在王家也干了三十几年了，你不要顾忌什么，有什么尽管让她去做。”支凤又点了点头。“张妈，张妈——”大太太一叫，张妈就闪进了屋子里面，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看上去很健硕，笑着看着支凤，对支凤说，“太太有什么吩咐就通知我。”
大太太一走，秋月就端上了茶来，小声地问，“太太，喝点茶吧？”支凤走到桌子边上，端起茶杯来，一口气喝尽了。她放下茶盏的时候，看见秋月在旁边偷偷地笑。她把茶盏狠狠地一放，桌子响了一声，秋月的脸马上显出了恐惧的表情。支凤坐在椅子上，靠着八仙桌，忽而亲切地问，“秋月，你笑什么？”秋月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汪汪了，不敢说话。“没事儿，你说吧！”支凤拉起了秋月纤弱的手，“我们就当是好姐妹，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要你多多提醒呢！”秋月的脸色渐渐地放松下来，她看见三太太的眼角里也浸满了泪水。她小声地说，“大太太交代过，喝茶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进嘴里，这样才能品尝到茶的清香，尤其是这龙井，大口大口的喝那就成了······”支凤听到秋月没有往下说，后面的话她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是骂人的话了。只是没有想到大太太这样的大家闺秀也会说出这么不雅的话来。
晚饭的时候，大太太吩咐张妈把饭菜端到三太太房里吃的。吃完饭后，张妈又端来热水，秋月伺候支凤洗澡，支凤不习惯有人这样殷勤伺候，就让秋月到门口和张妈坐着，自己脱下高贵的衣服。走进浴盆的瞬间，她看到了镜子里面的自己，纤柔却又不失丰满的腰身，美丽的连自己看了都脸红的一对宝贝昂然挺立着。这是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了完全的自己，原来是这样完美啊！她坐在浴盆里，隐隐约约听见张妈和秋月在门外嘀咕着什么，还发出嘁嘁的笑声。她以为两个人在说她的笑话，想发火又不好意思发，就静静地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二太太以前不过也是给大太太洗脚的小丫头，和你一样，现在呢？却飞上枝头了，就这样作威作福！”这是张妈的声音，不算小，像是故意让自己听见似的。
“可不是？听说她现在怀孕了，是不是真的？”
“我在大太太那里听说的，像是真的，要是生个小少爷，那还了得！她就要爬到老爷的脖子里撒尿了！”
“三太太今天刚来，二太太就这样做，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给三太太一个下马威。不过，我看三太太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以后就要看三太太的手段了，她要是一个精明人儿，也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也跟着沾光。不过，这些事儿，说不准，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嘛！”
“张妈，你不是伺候大太太的吗？还是大少爷的奶娘，怎么大太太舍得把你给了三房？”
“还不是嫌我老了，好的能干的下人她都留着呢！你以为是因为我平时办事周到才给三太太的吗？大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就等着看吧！”
“那我们三太太要是得宠了，我们脸上也有光，没人敢欺负咱们，她要是太贤淑了，咱们也被人瞧不起，还要跟着受气。”
“可不是？秋月，你多大了？”
“我十六了。”
“恩，好年纪，好好伺候三太太，再过两年，求三太太开恩，或许你能嫁一个你喜欢的人呢！”
“张妈——”支凤感觉到这轻轻的一声，应该是娇羞的，就像以前别人看见她说同样的话似的。
“难道你想当一辈子丫头啊？刚才我给三太太取水去，那些烧水的人简直无事生非，都长鸡眼了，本来烧给三太太洗风尘的热水，却给了二房的李妈了，大房的刘妈也到了，取走了之后，才又给三太太烧的。”
“为什么啊？”
“呀！你在王家也有几年了吧！甭说不知道这些主子们，就连咱们仆人都是奶奶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贱货。老爷在二房了，当然是二房夺水，大太太又是正经主子，三太太刚来，自然有先来后到，三六九等了。”
······
她们两个人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支凤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不知不觉地涌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仇恨，是无奈，还是伤感？不知道，她想骂人，骂大太太，骂二太太，骂王家断子绝孙，骂这些下人，心口热得受不了了，她的手使劲儿拍着澡盆里面的水，溅起了一片一片的浪花，她还洗什么风尘，完全顾不得了，她对自己说：“你们等着瞧吧！”
呵呵呵，大家好，新书开始，希望和大家一起努力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