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元年三月初三,张骞派遣使节出使身毒国,送行的晚宴即将在三日后的宫中盛大的举行。此次宴会也是陛下实施自己心中想法的一个契机。
自从高祖以来,分封的诸侯中早就有不安分的某些皇亲对至上的权利有着无比的贪婪。先帝时的七国之乱让年幼的陛下看清了他们的贪婪和对权力的垂涎。
陛下早就有意削藩,一直顾虑现在国内兵力并不充裕,如若贸然削藩必然将引起暴乱和诸侯的反抗。这些年来对匈奴的战争让陛下将过多的经历耗费在关外的战事上。现在战争的大举胜利还有王太后丧期的休战让他对诸侯的动作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就在这时攘外必先安内这个想法也悄悄的走进了他的心中。好在这次凭着派遣使者和停战期的结束的由头,借机探探诸侯的态度。
由于这场盛大的宴会,这几天宫中车马来回,甚是忙乱。陛下让去病负责宫中的戒备,这无疑是将最大的信任给了他。
在别人的眼中,此时的去病已经代替了卫青成为了陛下面前最为得力的人。就连最为了解陛下的平阳公主也曾经向我提过此事。卫青的话语不多,近来还是明显更加谨慎起来。能看透陛下的我,看的那样的坦然:卫青已经在他的心中有了那样不可替代的位置,去病已经无法超越,可是年轻气盛的他得到的将远远不会少于他的舅舅。
宫中的车辆一时多过一时,众位诸侯贵妇还有显赫的皇亲国戚身着华丽的服装,带着数个奴婢齐齐进宫来。这来来往往众多的生人无疑将带给向来戒备森严的皇宫极大的危险。
晚宴开始前一个时辰,他带着一众人走进我的殿中将据儿带到殿门口,为他的皇儿系上腰带,将手放在他稚嫩的头上,高兴而且带有满足的看着他的儿子。
我梳妆完毕走到梳妆台前将前几日刚刚绣制好的腰带拿在手上,缓缓的向他走去,找到还在和据儿嬉闹的他。
从背后渐渐的接近,将手伸过他的腰间,“陛下,臣妾前几日在宫中闲来无事为陛下缝制了一条腰带,陛下试试,不知是否合意。”边说着边将玉带系在他的腰间,竟然十分的合体。
我开心满意的看着他,他更是充满温情的看着我。这是我用心在测量的宽度,就算他不在我的身边,我还是感受得到他的变化和一切。
晚宴的时辰到了,他抓起我的手,手中抱着据儿走进了宴会的大殿。乐声响起来,在我的耳边渐渐的变得强劲有力。
已经在正位两侧就坐的是众位夫人。我明显的在这其中找到了两道最为尖利的眼光,王夫人还有那个冒名李艳的女子,现在已经是李夫人的李艳。
此时的我更加极力的展示自己在陛下身边依偎之时拥有的骄傲。唯一让我惊喜的是他在看清了我的意图后,仍旧在那两个曾经在他的身边万般温情的女人面前炫耀他对我的宠爱和珍惜。
女人之间的战争永远只是围绕着男人和利益,更何况这是深宫,这里的女人只为君王的恩宠而活。此时的我们在争夺大汉最为有权势的男人,或许更是在争夺大汉的天下。
我们停在台阶上的正位旁,我安稳的坐在他的身边,在**之主的正位上,还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此时在我身边的她们虽然个个争奇斗艳,眼光仍旧黯然失色。
一群身着艳丽的舞服的舞姬迈着轻盈的步伐,伴着曼妙的编钟之音,翩翩起舞,这殿中的气氛表面甚是温情,但是人人的心中都是波涛汹涌。
诸侯们表面陶醉在音乐中,可是心中的复杂也是危坐在我身边的陛下难以猜测的。
宴会进行到中途,小李子从殿旁慌忙的走到我的身边,递上了话来:“皇后娘娘,冠军侯让奴才将这个纸条交给您,并请您速速查看。”
他递上了一张字条,那用小篆书写的语句竟然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在宫外发现了被秘密杀死的宦者,定是有人换了那个死去的宦者的衣服要对陛下不利。
我将字条塞进袖中,凑到陛下的身边,“陛下,臣妾在宴会之前曾差人察看天象,那人说是明日此时将有天狗食日的天象。众位王公贵族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定然累了,不如今日的宴会早早结束,让众位养精蓄锐,相约明晚共观天象。”
他接近我的身体,看到我耳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更是感觉到了我冰冷的掌心。敏锐的他明白我的心意,深深知道定然是事情有变,刚刚转过身要传下旨意遣散众位诸侯。
王夫人竟然从旁说道:“陛下,妾也差人测过天象,那算师倒是说今日是天狗食日的日子,妾想,不妨让宴会继续,稍待一会儿,以免错过这千古难见的奇观。”
下面就坐的诸侯尽是点头赞成的。她将眼角的余光扫向我,展示她的高傲和挑衅。我的身体在不自觉的颤抖,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竟然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语,是在向我宣战还是在皇亲面前让我颜面扫地。可是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他已经处于危险之中,卫子夫万万不能让他处在如此的境地。
“大胆王玉婉,竟然公然在陛下面前出言顶撞本宫,让陛下颜面何在?本宫说过天狗食日在明日,又怎会发生在今日?休得胡言乱语。”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着,眼中满是狡辩和不服,却慑于我的激烈言辞,无力反驳。
陛下出神的看着刚才的我,眼神那样的新奇。
他站起身来“罢了,就如皇后所说,今日的宴会就到此,都散了吧,明日再聚。”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等待众位诸侯的退去,去病带着一干御林军来到正殿跪在他的面前请罪。“陛下,去病有罪,竟然未曾察觉到有刺客混入宫中,让陛下的安全饱受威胁。”
“起来,朕知道,现在是时候了。”他的眼光竟然伴着话音中的淡定变得那样难以猜测。
“霍去病,朕命你立刻带领一众御林军搜查宫禁,必定抓出刺客。”
去病跪在他的面前“诺,去病遵令。”殿中一时有些短暂的混乱。我稍稍放松了警惕。
在这不经意的时刻,一支飞箭从人群之中射出,直直的奔向拉着据儿的他。
我高声喊道:“陛下,小心,据儿,小心——”眼光被眼前的一切变得呆滞,脑海中那支箭曾经走过的轨迹印在脑海之中难以去除。
他抬起双手,尽是鲜红的血液。我的眼睛已经不能闭上,泪水自由的流淌。心里没有了悲痛,仅有绝望。那支箭夺走了我的命。那鲜血也是早早前在我身上流淌过的。
倒在地上的陛下刚刚回过神来就看见了自己身上的鲜血,他怀里的据儿,已经没有了生气。任凭疯狂的叫喊也无法唤回。他抱着怀里的儿子向内室跑去,我长大了嘴,两手抚着心,犹如石像一般愣在那里。
去病见到这样的情形,两腿无助的跪在我的面前:“姨母,病儿无用,让太子受伤,姨母请珍重,姨母责备病儿吧。”他的头狠狠地叩在地上,像是要磕出血来,足见他的痛心。
我的目光没有投向他,但手还是下意识的将他的头架起。顺势倒在了病儿的怀里,眼前一片漆黑。
梦里,据儿还在我的怀里用娇嫩的声音叫着我:“母亲,据儿长高了,不是吗?”
一道亮光刺破了我的梦,醒来后,殿中的昏暗依旧。
仅有我的手还在被一股暖流包围,陛下在我的床边。我顾不上看一眼他,还没有穿上外衣就挣扎着起来。
“据儿,我的据儿,母亲在这里-——”他用力的拉住我。
“子夫,子夫——”我哭着跪倒在他的面前。
“陛下,我要我的据儿,若是子夫今日看不到,或者据儿已经去了,就让子夫也结束这一切的痛苦吧,陛下——”
他抓着我的双肩,让我正视他的眼睛。
“子夫,你听朕说,太医已经诊视过,据儿身上的箭伤并不致命,但是——”
刚刚有些放下的心被再次提起“箭上有毒,太医不可解——”
他将头背过去,没有看我。
“不可解——哈哈——不可解——”妙云拉着挣扎着站起身的我,几度哽咽。
我对着他的无奈背影,冲向了殿外,冲向据儿的殿内。
殿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天哭了,为我吗?还是据儿?雨很急,将我的泪水和上天的悲伤混合,已经难以分清是谁的伤痛。请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情,那是一种最为致命的伤害。
跌跌撞撞地走进据儿的宫内,看见跪了一地的太医还有正躺在榻上了无声息的据儿。众人看见我都跪了下来,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我没有注意到所有的一切,眼睛只是朝着据儿的方向,再也没有人可以改变。跪在他的榻前,抚摸着他的稚嫩的脸。
“据儿,母亲来了,还想出去玩吗?今天我们不读《论语》了,母亲和你一同嬉戏可好?”榻上的他没有回音,静静的睡着,毫不理会我所有的话语的刺激。
陛下跟在我的后面冲进了殿中。他的脚步在接近我的时候渐渐的放缓,立在那里,看着我。我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心痛。他恰恰懂得:在一个脆弱的女人承受莫名的锥心之痛时,男人就要学会隐藏心痛,就算是心死也要承受,这是他的回应。
大雨依旧如上天垂下的幕布一样下着,整夜,殿内没有人离开。
这个异常黑暗的大雨之夜,天下的两位主人的心痛已经让他们震惊乃至恐惧。
据儿还是没有动静,我守在床边,已经感受不到什么是倦怠,什么是黑夜,什么又是死亡,更加准确的是,我不敢想象死亡。
第二天的阳光像平常一样照进屋内,记得陛下不再身边的日子里,正是这阳光给了我所有孤寂等待之中的希望,现在它却对我的皇儿无能为力了。
这时不知是否是巨大的悲哀让我清醒。是的,我要救我的皇儿,如果我不放弃,他还有希望活下来。
几个时辰跪在地上让我的膝盖无法直立,挣扎着站起又倒在地上,宝珍和妙云扶着我。
“陛下,我不能没有据儿,请让我做最后的努力好吗?”他将我扶起,用十分信任的目光看着我。
“太医告诉我箭上的毒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不过凡是剧毒都有可用的草药可以延迟生命,但是最长不过——十日左右。”
十日,就只有十日——此时我的椒房殿中忙乱不堪,经过了昨夜的伤心欲绝,今日的我反而更加的冷静,我要在十日之内救我皇儿的命,我的未来——
昨夜,同样被伤心包围的去病冒着倾盆的大雨,带着几百名自己的亲信,带着陛下的命令在整个皇宫之中疯狂的寻找刺客。御林军与此同时封锁了所有出宫的大门。刺客必定还在这诺大的皇宫内。
卫青和平阳公主听到消息急忙进宫来。卫青看到受伤昏迷的据儿,眼中的愤怒就像是在沙场上遇见了对我大汉的子民烧杀抢掠的匈奴人一样。
卫青忙命令手下的人张贴皇榜,找寻可以解据儿所中之毒的郎中。同时在陛下的授意下对在京城之中未曾回到封地的诸侯严加监视。
就在据儿中毒的第二天,我支开了所有的奴婢,依旧像昨天一样在他的榻前静静地看着他发呆,想着他的笑,他的调皮,他和陛下的相似脾气——
不知不觉,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接近,“宝珍吗,今日的晚膳撤了吧,不必——”
不是宝珍,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这殿中出现了陌生的气味——是利刃的血腥气,更是宫中少有的寒冷,我没有转身。
“这位壮士,我的命,你来取了?”我依旧为据儿擦拭着手,平静的对待身后的危险。
“你们抓住了一个女人的痛处,伤害她最为珍视的两个男人,此次一击即中,想来是预谋很久了吧?”我闭上双眼,泪水滑落,任凭锋利的刀刃将我送到据儿的前面,让他不在黄泉之路上那么寂寞。
许久都没有反应,这真的让我感到惊奇,是我猜错了吗?我转身过去,眼前的的确是一个高大健壮的黑衣人。他半蒙着面,看见我转过身来眼睛顿时睁大了许多。
我已经被昨夜的悲伤布满地眼睛望向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让人顿时消失绝望的眼睛,那么习以为常,那么亲切。
他看见我,将手抬起,眼中充满着泪水,迅速的拉掉蒙在脸上的黑布。
我见到黑布后的容颜顿时一惊,手覆在口上,让自己不叫出声音来。是,是——是赵晋。那双眼睛虽然经历了十几年还是那样清晰的刻在我的心中。
我的口中迟迟地吐出几个字:“是你。”
那种升腾的仇恨的火焰竟然被些许的压灭。他刚要张开嘴说什么。“霍将军到”尖锐的声音让我迅速的将他拉向屏风后。
病儿急匆匆地冲进来了。
“姨母,病儿刚刚见到有黑影向椒房殿窜来了,姨母没事吧?可曾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呢?”
“姨母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可是找到了刺客的踪迹。”边说着边看着那个屏风。“姨母,病儿无能,至今未能抓到刺客,病儿去了,请姨母放心,病儿定然给姨母一个交代。”
他没有等到我的话说出口就又走了,他对我一直的愧疚让他不敢有一刻停下来。
我看着病儿走出殿门,狠狠的回望那个屏风,看穿了屏风后的人,恨不得此时有一把利剑,将那个曾经海誓山盟的人斩杀在自己的面前,为我的据儿报仇,让我的病儿不再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