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傅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来过。”悦容看云樵声音沉了下去,便开口道:“只是那些人不是被那些鬼魅吓走,就是找不到那姑娘。说来那姑娘甚是可怜,我们常常听她唤‘救命’,说她‘好怕’,哪想她越怕什么,那些鬼魅就幻化成她害怕的样子,日复一日,如今竟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了。”
“二位施主可知道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又有什么法子救她出来吗?”玄白听了她们这些话,已经了解了七八分。
云樵和悦容互相看看,都无奈地摇摇头。
“我原是躺在榻上准备入眠的,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听两位施主讲了这里的事情,想来也是与那位女施主有缘。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今日我便去那里看看。”玄白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师傅,你可有什么法器?”悦容问道。
“正是,没有法器可如何斗得过那些鬼魅。”云樵也道。
玄白摇摇头,无惧道:“我并没有法器,不过还是先去看看的好。”别了二人,玄白独自来到那鬼魅遍布的院子,一个个飘忽而过的黑白影子像一道道看得见的风,抚着玄白的袖,掠过他的僧衣,呜呜的声音也与风声无异。若摒除那些黑影子,这样的情景在玄白眼里不过是一个风雪天罢了。令人讶异的倒是这园子,烧焦倒塌的屋舍遍地,漆黑的梁上长出新生的绿,园子里已然生了密密的杂草,倒是一副颓败之上的欣欣然之象。
“小白,小白你在哪里?”
呜呜咽咽的哭喊声传进耳中,玄白一个激灵,这与他自小梦到的那个声音无二。他提起僧衣的下摆循着声音的来处走去,踏着不平的长着青苔的砖瓦,细心避过残败焦木上新生的枝桠,他看到倚靠着一根自中间断开的横梁的,紧闭着眼睛正瑟瑟发抖的女子,那个在他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女子。
他伸出手去,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到她。玄白一向淡定的脸上显出一丝焦急,他又向前挪了一步,眼看着就要撞上她,脚放下去,却还是离她那么远,一丝也没有走近。反复了几回,终于放弃了的玄白任额上的汗滑落在脚下的焦木上,滋润了一颗即将干枯而死的小芽,开出一朵粉蓝的旋形花朵。
“青儿,我找到你了。你看看我,我是小白。”任他怎么够,任他怎么喊,一指之外的青儿既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她仍是瑟瑟的发着抖,口里不停地唤着:“小白。”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憔悴的眼窝深陷,楚楚可怜的鼻子上挂着泪珠。她结成辫子的发散乱的横在腮边额上,一身的青衣染着绿的草汁和黑的焦炭,抱着膝的双手深深掐进胳膊里也止不住连绵的战栗。
“青儿,我来找你了,我找到你了!我是你的小白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没有可怕的鬼魅,是我在这里呀。”玄白失去了他往日的冷静,变成了只为一个女子活着的小白,可是那个女子被鬼魅遮了眼睛耳朵,她一点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玄白!”被师傅叫起来的玄白一身大汗,面色忧伤。
“师傅,我找到她了。”原本遮在眼睛上的发带此时跌落一旁,已然湿透,不知是汗还是泪。玄白一把抓过它,“师傅,就是这个,我用这个蒙着眼睛就能找到她。”
师傅一脸慈祥的看着他,轻轻的开口道:“玄白,从今天开始的修行便只有你一个人了,便再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师傅,你说什么?徒儿不懂。”
“好徒儿,你是要修来世,还是要修佛陀?”
“我,师傅,我不修来世,不修佛陀,只为她修一个太平。”
同心老师傅看着陪伴自己十载春秋的徒弟,看着他从梦魇缠身变成今天这样再无心魔,满意的笑了,他最后唤了一声“玄白”,一如这十年来的每一日,听他最后唤了一声“师傅”,满意的去了。
同心师傅圆寂了,火化之后留给伴他十年的徒弟的是一颗黑舍利。玄白将他贴身放置,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修行,见到青儿的秘密终于被他发现,可他终究该怎么为她修来太平?
“青儿。”再次见到青儿的时候,他歇在半山的瀑布旁,可青儿却还困在那个破败的园子里。
倏忽的回头,意料之外的挂着泪珠却带着笑的脸扑进了他的怀里。“你看到我了,你听到我了!”小白搂着怀里的瘦弱身骨,再不是看得到碰不到的了。可青儿将他环得更紧,她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背,使足了力气,像是要把这种“他在这里”的真实触感带进骨子里,揉进骨髓的记忆里,再也不会忘记。
良久,他松开搂着她的手,拭着她滚滚滴落的眼泪。“怎么又哭了?我已经找到你了。”青儿揉着自己的眼睛,对他绽开大大的笑容,“我只是很开心,能回来你在的地方。”
小白认定此番青儿能看到他,听到他,定是那黑舍利的功劳,待他想带她离开时,才发觉她根本走不出这个园子。青儿仡仡地笑着,安慰他说:“没有关系,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你在这里就什么都不会怕的。”
“青儿,那些鬼魅,我知道你怕,可是我不会让你一直呆在这里的,我会好好的修行,我要为你修一个太平。”
青儿推一把小白,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快去修行,我在这里等你。”看着小白消失在只有她才看得到的鬼魅青烟中,她深吸一口气。这里有那么多的鬼魅,小白看不到,她却什么时候都逃不开。可是小白在这里,她才不会回到那个没有他的世界,才不会!
她清楚记得粉蓝纸上那一行:这里会有所有你害怕的东西。回去,什么都会好的。
胡说!没有小白,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就像做一个美梦,醒来的时候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可是,即使这只是一个梦,她也甘愿永远活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