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吴山小官人,自那日在金奴处被和尚提杖要打勉强躲过一劫,更兼身子本来虚寒,又被那金奴掏空了一番,回家便惊吓不住卧床不起。然睡梦之中,犹自呓语,似与人相争。原来那是他与那和尚纠缠,那和尚提着禅杖便要打他,口中喝道:“污浊魂魄,乖乖与我成行!莫要讨打!”吴山知是来取自己性命的鬼差,哪里听他说话,只抱住他禅杖不松手。这般睡一时,醒一时,睡时自与那和尚纠缠,醒时便在父母浑家面前哭泣,把金奴之事尽数道来,又说如今鬼差来捉,怕命不久矣。“孩儿自知不孝,死后父母尽管抛尸水中,让孩儿自去赎罪。”
老父母只这一个儿子,看他误入歧途,致此大病,不忍再埋怨,只把好言相劝,要他挺过那和尚,万不可随他而去。他浑家余氏只怕没了丈夫少年守寡,也只是好生劝他,又着儿子看他。吴山见此,睡时更加与那和尚纠缠,自觉无力支撑时,青儿恰好来救,那和尚竟然听了青儿的话放他自去了。吴山醒转过来,与父母说知,父母皆道大难已过,吴山不敢松懈,好生养着身子,等那青儿再来找他。
这边厢,青儿取湖心之水与小白为佛像洗尘,总算帮小白解了永世不得超生之劫。两人在寺后相谈起各自遭遇。青儿说自己被那梁尚宾害死之后便成了如今这般只能寄居别人梦中的精魂,却不知身在何方世界。她听小白说起才知,原来当日自己死后,小白曾抑郁不解,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哥哥曾与他又寻过几门亲事,然则只是不成。小白本就思念青儿,抑郁不发,更是绝了红尘杂念,一心要入佛门求清净。
哪知他情根未断,虽则身处佛门净地,竟因常常思念青儿,抑郁而亡。没想到死后就被带到了这里,说要寻他做鬼僧,只消捉七个自作孽损了阳寿的污浊魂魄,便可投胎转世,当日带他来的那掌事和尚许他转世之后还可与青儿有一段缘分,他才狠下心来做这等差事。如今那贪恋美色的吴山正是他手中第七个魂魄,只消将他捉来翠湖涤荡,自己这业便可结。还道终于可以投胎转世,与青儿前缘尽续,哪曾想竟然遇到了沦为寄居梦中的精魂的青儿。
他看青儿当日护着吴山,疑她异心,心灰意冷,才甘愿受杖刑自甘沉沦。青儿听得唏嘘不已,及至此时,她才缓缓开口:“你既对我如此,我纵再不济,也不会这般弃你。我原是受了这无头委托,好言提醒那小子免入歧途,救他于大难,但百般小心,终是抵不过命运如此。然则我既受了委托,定要保他性命,才逼你放他,可哪里知道你要受这等刑罚。”
“你受了何人所托,要保这魂魄?”小白问她。
“我也记不清了,大概这种精魂,记不得许多琐事,所以我才道是无头委托。”青儿不知能不能对他说实话,但是自己这般游来荡去,不也正是一世一世的过活吗?如此说的话,自己倒不算骗他。
“这般。那你如何脱得这梦中精魂之困境?”小白关切说道,他只听过人死后会变成鬼,却对这种寄居梦境的精魂前所未闻,不过青儿本就是借尸还魂,她这命途已然比别人凶险的多,如此也就无甚奇怪的了。
“兴许保了吴山性命,我便能脱了这梦境,转世投胎吧。”在兔爷的安排中,就是这样吧,保了吴山性命,这个故事便能结束,她便自会去下个故事投胎去了。“倒是小白你,我既拦下吴山,你如何脱离这鬼僧身份?”想到他的麻烦都是自己造成的,如今还要让他再在鬼界多呆一段日子,更觉凄凉。
“这个你不必担心,待我寻到下个污浊魂魄,自然了事。这等魂魄,于这世间,可是多得很哪!你看这翠湖中暗潮涌动,都是那些魂魄在自洁,这一个泡便是一个人,你说这世间何其多。”小白与青儿提起翠湖里的魂魄。
“那,他们何时能够出来?”这些魂魄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
“这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小白双手合十,念声“阿弥陀佛”。
“你这和尚,明明六根不净,却还把个和尚做的有模有样。”青儿取笑他,“那这些鬼僧是怎么回事?难道生前都是你这般六根不净的和尚吗?”
小白放下双手,望向青儿,“大抵如此,有些暴虐,有些贪婪。然则即便是那些勉强守住了六根的和尚,也不见得就做到了清净。不过这里的鬼僧,多是前世有未了之缘,虽入佛门,却修不得佛身。”
“所以,我便是你前世未了之缘?”青儿喜形于色。
小白对她点头,“正是。”
“所以那湖心之水才必须由我去取,亲自交到你手上?”
小白点头,眼底难掩不舍心痛。
青儿看着眼前的深沉男子,怎么也想不到他与那拘谨羞涩的蒋白和老实憨直的田白会是同一具魂魄,她认真说道:“你当真是不一样了,那前世的事你都记得吗?”蒋白也确是他吗?
“是,枣阳的蒋白和石城的田白,如今还成了你在新桥碰上的鬼僧青莲,我都记得,都知道。”
“小白,对不起。”她垂首,若非自己,他怎会受这般苦?可是她还是放不下自私,她放不下他。“下一世投胎时,你不要喝孟婆汤好不好,我怕你会忘记我,会不来找我,我怕我找不见你。”青儿黯然神伤,当初田白认不出她之时那种心伤她是不想再体验一回了。
“好,我应你。那么你也不必喝了。”他还道她当初是因为借尸还魂才记得一切,记得他。
青儿垂首,右手把玩着左手手指,“小白,我说有事不能告诉你,你会怨我吗?”
“当真是不能说之事吗?”
这可以说吗?说了小白会不会消失,让他知道他也是假的,不,他们都不是假的,她只是有些奇怪罢了,奇怪的在每次转世都记得以往,奇怪的永远不会碰及孟婆汤,奇怪的每次都死于非命。“眼下我还不能说,以后能不能说,我也不知道。你会怨我吗?”她低着脑袋问他。
“那是让你为难对你不好的事吗?”小白问她。
“算不上为难,也说不上对我不好。”青儿低着头回答,如果不是这个秘密,她怎么能遇到小白,如果说破了,小白会不会消失,会不会在以后的故事里消失。
“既然如此,你说与不说便有何妨?我怎会怨你?”小白看着她,希望她抬起头来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他没有说谎。
青儿抬起头,对上小白真诚的眼睛,“是,我记住了,如果有一日能对你说了,我一定会对你说,到那时怎样,由你决断。但是在那之前,我会记得‘青丝白首,不忍相弃’,我不会喝孟婆汤,我会一直找你,在每一世找到你。”只是,怕每一世,都会惹你伤心,小白,你还愿意吗?她不敢问他,怕他不愿意。
“好,你如今既已守得吴山性命,自先去投胎,待我捉到下一个污浊魂魄,便去投胎找你。”小白嘱咐她。
“不要,那样我便比你大了,只怕你会嫌弃我。”青儿嗔笑。
“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小白慎重许她,然后轻笑道:“谢谢你的‘青丝白首,不忍相弃’,只是眼下我没了头发,看来是要暂时分别了。”
“噗!”青儿被逗笑了,想不到小白竟然还会说俏皮话,她直起身,认真对他说:“我等你。”
青儿别了小白便又去找那吴山,告诉他命已无忧,叫他日后谨慎行事,莫再鲁莽,说自己以后不会再来管他,叫他好自为之。吴山见到青儿,又听她此番话,知道已无可忧,才放下心来。从此痛改前非,与那金奴彻底断绝了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