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洛氏的创始人洛卫国正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的宽大沙发上，苍老而有力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茶几，发出一串串单调的音符。旁人听不出是何曲调，他却似沉浸其中，微微闭着眼，一脸的静谧安详。
人老了就会越来越多地回忆过去，他最近常常想起年轻时经历过的那些事，那些硝烟弥漫的日子，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
自然地他也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曾在沼泽地里救过他一命的兄弟，陈礼邦。两人都是孤儿，内战胜利后便一同退伍在A城安家，后来又乘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一起做五金生意开始了发家致富之路。小有所成之后，兄弟俩为了长远的发展，分家各立门户，他留在A城，陈礼邦去了Z市。事实证明他们的确都有能力让各自的企业壮大起来。
只是，终究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们视彼此为仇敌，并且老死不相往来。
感到有人进来，洛卫国警觉地睁开眼。在战争中练就的敏捷反应，他几十年都还保持着。
“爷爷。”
洛彦轻唤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
洛卫国半眯起眼，他的眸子依然清明，闪着智慧的光芒。只是坐在他面前这个爱孙，他依然看不透。
“今天我和唐市长见过面，无意间提起唐馨，他说唐馨这次回来也不打算走了，你们还是挑个好日子，把这婚事办了吧。”洛卫国淡淡地开口，却是直奔主题。
洛彦微微一愣，他和唐馨一年前就已经分手，又怎会有这婚事一说？
“我和唐馨一年前就分手了，唐市长岂会不知道？爷爷你说笑了。”
“年轻人吵吵闹闹的也很正常，唐馨去英国留学，你们两个人暂时分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这一年你身旁的女人走马灯似的换，人家唐馨哪里责怪过你？”洛卫国端起白瓷茶盏，轻抿了一口。
洛彦不由得冷笑了两声，“爷爷，是不是我和唐馨分手也需要发个声明，你们才会知道？”
洛卫国闻言敛了面容，微怒道：“你若和唐馨分手了，西郊一千多亩的地又是怎么买到的？这一年里唐市长对洛氏的照拂你怎会不知道？远的不说，就说这几天，P大的学生在外惹事，上报了吗？互联网上有吗？你以为是你拿的钱起了作用？你到底是年轻了些！”
洛彦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哪个学校没有几件打架斗殴的事件？老爷子不会为这等小事对人感恩戴德，现在却偏要往人身上贴金，只不知到底有何意图。
沉默了半响，他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爷爷，今天你说的话和往日教导我的，很是不同，我就当没听过。”
洛卫国也不生气，眼眸眯成一条细缝，细细地审视他这个爱孙。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和当年的洛振威一模一样。
“你和唐馨这桩婚事，也是振威在世时希望的。唐市长和你爸爸私交极好，也很欣赏你。”
洛彦心底好笑，老爷子今天为了逼他娶唐馨，连他爸都搬出来。只是，既然他提了，有些事又怎能不问个清楚？
“说起我爸，我倒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当年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那时他已经八岁，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所有人都拦着他，任他哭哑了嗓子也没让他看父母的尸体一眼。
洛卫国微微变了脸色，沉声道：“那是一次意外，高速追尾造成的车祸。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存在心里。那个时候不让你看你父母的尸体，是因为你年纪太小，经不起那种打击。即便是我，也不敢看第二眼。那种惨状……不是你能承受的……”
回忆起那些画面，这位年逾八旬的老人也是满面沉痛之色。
“我记得那天早上，我爸和我妈是一前一后出的门，他们根本就没有坐同一辆车，却同时出了意外，这也太巧合了吧？”
他记得那是个周末，天气很好，一大早阳光就明晃晃的照进屋来，他还在睡懒觉，妈妈做好了蛋炒饭来叫他起床。她一直温柔地看着他吃完早饭，收拾完餐桌才出门。他还记得那天她穿了一条艳丽的旗袍，脚上是一双玫瑰花朵的细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曳多姿，比院墙的那些蔷薇还要漂亮。临走前，她还特意叮嘱他在家要好好做功课。
他从没想到，那便是他最后看到他母亲的模样。
父母从来不曾吵架，但他偶尔也会撞见母亲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抹眼泪。他问她为什么哭了，她总是说灰尘进了眼睛，他便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把屋子擦得干干净净，不让灰尘钻进她的眼。她听了总会破涕而笑。虽然脸上有泪痕，但她笑起来很美很美，比花园里的那架紫藤花还要美。
“你不是早就去查过当年这宗交通事故的案卷吗？你该知道这是意外，若是有人故意谋害我的儿子儿媳，我又怎会放过那人？”洛卫国的声音微微有些凌厉，对洛彦的质问，他似乎很生气。
“我爸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他也曾猜测过，也许是他的母亲并不爱他的父亲，但他不愿亵渎母亲最后的美好形象，所以这样问。
随着他的年岁增长，懂了****，他终于明白他的母亲偷偷流泪是因为不幸福，虽然父母周末也会一起带他出门，但一家人手牵着手看起来温馨的画面却有明显的破绽，那些旧照片里找不出一张只有他们两人的合影。甚至连他们的婚纱照也是没有的。
小时候不明白，现在他知道父母一定不是在他面前表现的那般恩爱。
“呯”的一声响，细腻的白瓷茶盏摔落在地，洛卫国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怒道：“你爸爸顶天立地，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从没做过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事！想不到他死后还被亲生儿子这样猜度，你是存心让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洛彦心头一震，记忆里父亲把他托在肩膀上奔跑的画面又浮上脑海。他并无意中伤自己的父亲，他只是想知道隐藏的真相。
洛卫国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见他站起身，屋外候着的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立刻就迎了过来，一左一右护着他往外走。
洛彦轻捂着额，身体缓缓靠在沙发上，他需要更加隐秘地请人去调查。他的一举一动，老爷子一直都了如指掌。
“我会把我名下的所有股份逐步转到你二叔名下，你太令我失望了，不管是与唐馨的婚事，还是有关你父亲的名声。”
他蓦地抬起头，双眼露出一种近乎愤怒的神色。洛老爷子虽已年迈，步子却又稳又快，话音刚落人已在门外，只有那抹渐渐走远却始终挺直的背影透露出他的刚强和固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