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戏便在施礼太监的高声喧呼下开锣了。当先有一生角踩着板眼上来,把自己扮演的角色用念白介绍一番,才又开唱。
秦宛珂见此生妆扮英武利落,一副刚健身材,作的念白又是声若洪钟、气宇轩昂,就知这应是武生,这第一场,该是武戏无疑。果然,几个妆扮得十分威武、持枪提刀的花脸上来,和这武生就刀枪棍棒地大战起来,打得很是热闹欢快。
宛珂虽觉这种戏份和这宫苑的氛围不太搭调,但这几日身在宫中,总处处感觉压抑,因此也乐于看热闹,脸上不觉浮现出些笑意来。
其余人等就不像她这么泰然处之了,她们好不容易有乐子可寻的机会,这种打打杀杀的戏,显然不是她们喜闻乐见的场面。满座佳丽都显得兴趣缺缺,尊贵的皇后脸上,却无甚表情,一副看不出喜怒的端妍模样。
宛珂看得正起兴,冷不防莫贵妃在旁低声笑道:“你哥哥果然知你心,这出戏,是他安排的,说你看时不会闷着。你可是欢喜?”这话听得宛珂不禁鸡皮疙瘩突突地起,满身寒意,心想,好好看戏就好了,怎么又扯出他来?
转念却又是一惊,秦绾绣居然也会喜欢这种武戏?她头一回听说秦绾绣和自己的相近之处,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宛珂潜意识里,觉得秦绾绣是一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比如听说那位小姐喜欢女红刺绣,爱抚琴什么的,自己是一样不通。而她喜欢读书习字,人家秦小姐,也不大欢喜。现在突然听说她和自己有那么一点相似,却觉得怪异了。
宛珂心里想着其它,也就没有接贵妃的话,幸而贵妃也似乎打定了她不会回话的念头,也没追问下去。这时,有女官来报,说是候选的佳人们都来了,听候娘娘请示。这女官虽说在给皇后行礼禀告,却不时用眼角余光望向莫贵妃一边。
在场的有心人都瞧到了眼里,皇后不可能没看见,却也没动气,更没挑破,只说:“这回给太子选妃,既然是贵妃妹妹操持的,就听凭妹妹的安排吧。”宛珂冷眼一看,只觉这皇后并不是在装高深莫测,怎么看都觉着有几分不得已的将就和隐忍。
莫贵妃看了皇后一眼,内含深意,也只是淡淡地说:“那就请她们入座吧,让录事的太监们尽责些,有事遣人来禀报一声便好。皇后姐姐,我这样安排,可算妥当?”
皇后不做声,只略略点头。
女官察言观色,应了“是”便下去了。
哦,原来嘛,皇后和贵妃是在相互制衡啊!宫廷里,果然有些暗流潜涌之类的斗争,那些野史也不是乱编排的!宛珂心里感叹,不过,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只希望她们之间的斗争,不要把我给卷进去才好。
待佳人们落了座,一众宫女又鱼贯上来,在各人跟前的桌案上摆弄,又是端果盘糕点,又是进茶倒水的,好一通忙活。这些偏偏又不是一次做完,每道工序都分着几遍,似乎这样才显得出宫廷的气度似的。
每每都挡去宛珂看戏的视线,让她很是郁闷。这个场合,她又不好东张西望,歪头侧身的,就更不好了,只好假装漠然看着这些宫女在跟前走来走去。
等这些宫女忙完散了的时候,台上那武生只一抱拳,拖长嗓子高唱一句:“小生去也——”就在鼓声隆隆中踱下台去了。
呃,这就唱完了一场?宛珂郁郁地想,本来还打算瞧瞧这时代的武戏和现代的有什么区别,回去后,可跟小姨有新话题可说了。可惜上一次看戏,也只是略略看了一出,没有什么比对,这次,竟是被人搅得看不真切。
后台乐声又起,这会上来,却是个年轻姑娘打扮的旦角,穿着比寻常衣饰更鲜亮的布衣衫子,簪花戴翠的,拎一只小竹篓子,唱着上来。
只见这旦角手拈兰花巧指,玉手整鬓扶髻,好一副风流姿态。再看她摇摇摆摆,千娇百媚的身段,听她吐字圆转清亮,很是悦耳,宛珂又觉有趣起来。
这时,一生角从台下上来,作策马扬鞭状,擦着妇人的肩就过去了。娇滴滴的姑娘作跌倒状,竹篓也翻在地上,她脆生生地就唱:“得得马儿嘶嚣,君于马上恣笑,鞭催得马儿狂跑。怎生得个俊俏,却怎恁般桀骜,呼呼风里来飙?”
这时,台下各人都来了精神,眼光齐刷刷地盯向台上的女旦,大家似乎都从这短短一段戏中品出了才子佳人相遇这新花样的趣味来,急急想知道下文。
音乐打板过了一段,旦角娇弱地爬起身来,又唱起来:“打翻奴家竹篓,污了妾身裙袄。”
这唱词刚过,那策马的生角刚好绕台一周又回到旦角前,作下马问候状,然后竟似看中了女子的美色,拉拉扯扯地就要把美人抱入怀中。配合着这段,旦角又唱:“竟回马把缰撂,将清白姑娘抱!”
生角接一句:“吓得娇娘连道。”
旦角接着唱:“登徒子你休要,染我衣角纤毫。莫等我喊与叫,使人将拳头敲,砸你个满头包!路人也停脚闹,掩嘴把你来笑。”旦角一边躲,那生角边追,妙趣横生,台下起了阵阵清浅的笑声。
宛珂也觉得这唱段真是直白好玩,一转头,竟见似乎不苟言笑的皇后,居然也满脸喜意。
“姑娘,你莫跑。”生角边追着,边呼出一句念白,末了,竟一把将那姑娘抱在怀里。
听得旦角又接着唱:“妾落个破名号,君亦逃脱不了。浪公子贪鱼荤,好似个嬉皮猫。伸着爪儿喵喵,只有棍儿回报,呜呜叫着蹿逃,拐腿儿钻墙角!”旦角唱罢,一把退开生角,后退几步。
这下,台下的观众虽是有羞赧的,却大都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持。
旦角手拈兰花向生角一指,唱:“众人仔细一瞧,竟是只赖皮猫。皮相算生得好,却浑身虱子咬。神不喜、鬼也挑,阎罗也避收要。问你羞是不羞,莫再动手动脚!”
那生角只作害羞状,双手合抱一揖,念一句:“好姐姐,你便饶了咱这一遭吧——”
旦角甩袖转身,走下台去,那生也忙丢下一句:“好姐姐,等俺一等。”也急急追下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