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戛然而止,蝉用它们的生命告知了夏日的终结。
进入八月末,繁华街上的人明显比前两个月多了,大家一个个看起来精神抖擞。是过了一个愉快充实的假期吧。想比起来我这两个月过的是莫名其妙,这都是托了书屋的主人殿下。跟他一起生活几个月里学到的就是只要身边发生的怪事有九成都是出自他。听朝明先生说,写稿子只是他们的总编辑拜托书屋时,书屋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工作,最后坐在一起协商。但是十字先生的情况是基本上跳过所有的协调步骤,直接一句话“接”或者“不接”,只有结论。每当总编或是其他荷幽阅社派来的仲裁人带工作给书屋时,十字先生只听了个开头就一句话答应,要么就一边爆粗口一边大笑着把人赶走。我实在是好奇他们竟然还会找这样的人干活,要是我是主编辑一定会选择敬而远之,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跟这个男人有关的事情,基本上要遭殃的都是身边的我们,尤其是我和朝明先生。
神奇的是,尽管怨声连连,我还是无法讨厌在书屋的工作。我意外的是个崇尚刺激生活的人,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是有着严重的自虐情结。发现自己有这方面问题是在刚刚上学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家人以外的人,讲师,同窗,同窗的家人等等对我来说都是无比新鲜的,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看似都是一样,并没有哪个人尤为突出。后来时间长了,我注意到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无法将自己在家里习得的东西应用到别人身上。在家里,在学堂里,在商铺里,原来都有它独特的处理方式。在家的时候,我可以要求母亲把我喜欢吃的东西多做一些,但是在学堂的时候不但要和大家均分所有的食物,有时候还要分给别人一部分,虽然是他们自己所要的,但我也不会去拒绝。学堂里是很不自在的,要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否则会惹来麻烦。本来就胆小的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变得更加怕事,知道祸从口出之后就尽量不说话,只回答,不提问。事实上在学堂里,我算是学的不错的,为此我有些得意,可是那没什么用。
人总是很难一开始就从别人的立场考虑事情。很多时候都是从自身出发,然后靠自己仅有的知识去思考问题。起初我为我成绩好一事感到洋洋得意,并觉得那些不好好上课被讲师批评的学生们很可怜,也会产生鄙夷的情绪,一旦有这种想法我就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人要做到客观公平没有偏见,是我自己给自己树立的目标,而这并不是对自己的鞭策,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一直处于低迷的情绪罢了。我极度担心自己的性格扭曲,即使考试考得再好,我也无法高兴起来,我怕自己会从此变得骄傲而一发不可收拾。——我没有那个资格。这才是我害怕的。我不配有一切所谓美好的事物——一不小心有了之后就想要拼命掩藏。被人夸赞的时候会浑身不自在,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上爬下一样,其痒无比。一旦被褒奖,就会开始对别人产生偏见,因为我拥有而别人没有,偏见只有在‘不同’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我好了,别人不好,就有偏见;我不好,别人好了,却不会有偏见。我无法坦然地接受好意,我怕自己的心越走越偏。为了制止偏见的发生,我开始贬低自己。
——有什么好高兴的,这种人多的是。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这是很普通的。
——我很普通,我是个没用的,平凡的人类。
这些话像来自别人的口中一样流进我的脑海。我一直甘受着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斥人者斥责。我不得不承认我天生很容易受周围环境的影响,痛斥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够让自己维持在自己的方法了。
※
“咱们这也算是个短途旅行了吧?”万叶一边开车一边自问,说是自问只是因为没人回答。
“啊——好不想回去啊——我们干脆就这样一直流浪算了!”万叶像孩子一样闪动着眼睛。
“笨蛋!不回去,城市里的治安还得靠你呢!你忘了你的部下了么!”朝明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教。
“哎呀~~前辈我开玩笑的啊,您在部里的时候就是经常弄得太认真了,总是搞得很累。稍微放松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啊,就像您的朋友,叫——十字的先生!”
我浑身抖了一下,虽然在后座看不清表情,但我敢说朝明先生的脸僵住了。了解十字先生的人几乎没有几个听了他的名字之后还能够冷静的,也许巳酉不会。
“……万叶。别跟我提那么名字……。”朝明先生苦恼地捂住额头。
“哎……?您怎么了,前辈?”万叶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发言出了点问题,有些踌躇。
“……哈哈,万叶你还不了解十字先生,等你知道他的本性之后,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地谈起他了。”我凑上前,小声说道。
“哈啊,说实话,我还没有见过十字先生。总编和前辈有时候会说其他,啊,当然小九也跟我说过。听着觉得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我真想见见呢。”小九是万叶叫巳酉的方式,巳酉的“酉”字在天干地支里代表着九时,万叶觉得这样叫比较方便,巳酉本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就这样多了个小名。
“喂喂,什么小九,叫的这么亲热!”朝明先生一副很热的样子,不,他就是很热并且很烦躁,说道“你要是见到十字那小子,可别不小心把巳酉叫成‘小九’了。那小子一关系到巳酉姑娘的事情就变得相当可怕。”
“啊?那十字先生是小九的恋人??”
“不是。我们是好朋友。”巳酉站出来回答,她对于自己的事情是绝对自己承担的类型。
“啊,但是既然我叫你小九会让他想要灭掉我,不是因为吃醋什么的吗?”
“……因为是朋友吧。”
“咦?”
“因为是朋友,所以就要珍惜。十字先生是在好好爱护身为好友的巳酉,我觉得……。”
“吓,这话题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深沉……。”万叶有些受不了的样子,我猛地回过神来,我刚才怎么会说那么尴尬的话啊。
“对,就是这么回事。你小子还有的学呢,感情这东西可不是说一是一的。”朝明先生居然很配合地赞同了我的话,我惊讶的同时觉得更加的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