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微微一暖，那片在九重天上从大司命衣上扯下的衣角重新回到了掌心里，我收拢手指，指尖陷入那层薄薄的柔软，低头听着他的话，心里滋味百般，有愧疚也有疑惑，还有点委屈。
大司命说完以后也沉默了，轻轻叹口气，慢慢往前走去。
这几座山越往上走雾越大，黑色的山脊像是蛰伏在雾中的蟒蛇，荒凉的山脊上长着一棵一棵形状如盖的树木，这种树叶子像是江离草，颜色红绿相交，枝干是深紫色，直入云霄十丈，以下九丈是干净通透的光滑树干，只最顶上一丈长着枝叶，亭亭如华盖，听洛子渊说这种树叫合离树，生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溪毒山。
半天之前，他就是遥遥指着一脉深黑色的山，对我说：“那里就是十万大山最南端的溪毒山了，山上瘴气很多，溪水都是有毒的，长着许多合离树，瞧，像伞一样，看见了吗。”
如果他指的没有错，现在我站的地方就是溪毒山，在十万大山的最南端，想到这里，不由得站住脚转身看去，除了溪毒山三座主峰高入云霄，别的山丘都不过几百米，从这儿往前一看，丘丘壑壑，起起伏伏，连绵直到天边，广阔如无垠大海，顶上一色覆着茂密浓郁的绿色，低下颜色忽白忽碧，雾气瘴气笼罩穿行，被风卷得不住移动，不时有飞鸟振翅而飞，惊破令人窒息的沉寂浓绿。
这么一分神的当头，大司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岚之间，我忙继续往前赶去，山路崎岖，一直盘绕着往上，挨着崖壁的路很窄，低头看去是深渊，下面有毒的绿水盈盈，我倒吸口气，试探着走出一步，一块小石头被窝一踩磕磕碰碰的滚落下去，“咚”的砸入河水，我背上一层冷汗，闭上眼睛努力不去看那儿，才要叫师父求救，又想到他刚才的话，只得把话咽回去，紧抓着崖壁，脚弯颤抖的走过去，勉强到达对面，汗水已经湿透衣服，手指抓破了皮，而眼前只一蘑菇型的岩石，长在山壁上，再没了路。
“师父？”我禁不住喊出声。
“上来。”顶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接着一条藤蔓，从山顶的雾间直坠下来。
我看着那跟颤巍巍被风吹得来回直荡的细细绿藤，又看看滑不留手近乎成九十度的山壁，万念俱灰的蹲在蘑菇石上，心里只回响着山间鸟类的凄厉鸣叫。
……
等我终于爬到山顶，已经再没有了欣赏景物的兴致，气喘吁吁的两膝手掌着地，接着翻了个身，平躺在了岩石上。
背后响起自远而近的脚步声，停在了几步开外，我忙一个深喘，翻身支着疲软且伤痕累累的脚站起来，看见大司命站在面前，眸间的冷意丝毫没有减缓，反而是越加浓重，自我上空桑山以来就没看见过他这么阴沉的脸色，心底不由发憷。
“你上世的修行是一点也不剩了。”话音淡淡，眉目之间如笼层严霜：“幸而你前世尸身保存完好，可以替你换骨”说完转身，朝着山顶的一件小小木屋里走去：“这几天给我好好修行轻身，切勿怠惰，否则休怪为师手下无情。”
“是……”我刚答应完，肚子里咕噜的叫着，伸手揉了揉，小声加了句：“师，师父……我吃完晚饭就去？”
“嘭”
木屋门关了上，回音空空，代替他回答了我。
……
趁着黄昏的时候再去山里砍了两捆五桑木，堆在了木屋门口，今天的极限运动才算告一段落，我依着大司命的话，先上后面山里藏着的温泉里洗干净，换了衣服去他房里拿书，回房仔细钻研，争取明天砍柴锄药的时候能更快些。
大司命给的书很奇怪，既不是什么修仙的法术，也不是武功秘籍，而是些强身健体的方法，还有植物动物的图谱。
这座房屋是刚造成的，建房的木都还泛着新鲜的清香，两个房间，他住东面我住西面，中间一厅有木桌，看着像是吃饭待客的地方，说是待客也没有人会上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吃饭更是无稽之谈，没有厨房也没有干粮，来了三天多了，我只能照着大司命给的书里面找这山上勉强能吃的果子。
溪毒山上能找到的果树少得令人发指，其中最多的一样就是猴儿栗，都结在偏僻至极的地方，师父每天让砍二十捆五桑木，我只得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摸索着下山砍柴，上午砍一半，出来找吃的和水，下午再砍另一半。
山里的路都摸熟悉以后才知道，那天我上来那条路是最险的，像大司命这种腾云而上的自然没什么问题，我也跟着去那就是找死了，有一次下山到山谷里找山梨，抬头一看山势的险峻，后怕得直擦汗，要是那会儿一个没踩好，真就粉身碎骨了。等看清楚山崖上长的不是山梨，而是梨形的黄色叶子，后悔白跑了这一趟，看天光还有一点时间，索性就沿着河畔再往里走了一段路再找找，河边草地很软，水都是碧绿的颜色，水底铺满了细腻的白沙，不时腾起一阵一阵的淡烟，幸而下来之前用师父给的书上找到辟毒的草含在了嘴里，不然只怕不碰到水也会中毒昏厥。
就这么沿着走了一小段，面前视野陡然开阔，仔细一看却不是平原，而是较为空旷的山谷，谷间长满碧草，水从其中一面山上落下来，坠成了瀑布，当中的地方长着一颗非常魁伟的大树，五个人才能合围抱住，比那瀑布还要高些，树叶宽阔，颜色金黄，在烈日照耀下隐约透着淡淡的金光，看模样长得很像梧桐，却超乎人常识的大。
我正要翻开书找有没有这种树的记载，忽然听到耳边一声惊叫，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山谷里除了我还站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男孩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蜜色皮肤，四肢修长，两只眼睛大大的，睫毛扑扇着，一动不动的盯着我：“你……是什么族的？”
他颈上戴着羽毛圆环，赤脚，看装束很像是前几天见过的三苗族人，我迟疑了一下，回答：“我和我师父住在山上。”
少年皱了皱眉，看山上，眼里有些疑惑：“那山上能住人吗……”忽然止住，转过头，眉头紧锁的看着那棵高大的树，手中握着一个弹弓，此刻手腕都在微微发抖。
我看他神情紧张，不由得朝他目光注视的地方看去：“你在看什么？”
“凤凰卵。”少年抿紧了唇，手指握紧：“我族神鸟产下的，就这几日，小凤凰就要出来了……”
这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往前多走几步，一眼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隐约可见梧桐的掩映之间只有一个巨大的窝，里面躺着一个和鸵鸟蛋差不多大小的白色巨卵，而一直碗口大的蟒蛇正从树下往上爬，直吐着蛇信，看那样子正是冲着白卵去的。
眼看它就要爬拢，少年终于忍不住，抬起一只手将弹弓拉到了最满，却迟迟不肯动手。
“怎么了”为那白色的卵捏了一把冷汗，我转过头看着少年重新放下来的手：“怎么不救它？”
少年想了一想，将弹弓递到了我手里，“呃？”我接着弹弓，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少年已经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求求你救救它。”
我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赶忙将人拉起来：“你怎么不自己救？”少年摇了摇头，咬着唇：“我不能动手……求求你了，只要能救下来，我一定报答你。”
说时迟那时快，这会儿蟒蛇已经爬到了树顶，粗壮的身体绕过鸟巢围起来，情急之中顾不得多想，我只得硬着头皮咬着牙拉开弹弓，“噌”的一下，石头擦过树干，打到了树枝间，少年情急的转过头：“你瞄准点！”
我再捡起一颗石头打过去，但是以前从来没用过弹弓，不是打不中就是力道太小，大蛇根本没反应，少年忙让我打它眼睛，眼见那大蟒蛇张开口就要冲着蛋咬去，我只能豁出去扔开弹弓，捡起草地上一根树枝，奔到溪边将它放水中浸泡了一下，朝着大蛇扔过去。
少年赶忙让开，沾着水中剧毒的树枝总算打中了蛇身，蟒蛇疼得浑身缩紧，猛的转过头来，血红色的眼睛盯着我，放弃了凤卵，猛的朝我冲来。
我再捡树枝沾了溪水朝它抛掷过去，拔腿便跑，可惜这水的毒性毒不死它。大蛇跟在后面穷追不舍，我脚下发软，快跑不动了，只能寻着溪水之间窄的地方跳过河，就算是最窄还是一脚踩入了毒水里，脚下一阵刺痛，回头看见大蛇跟到一水之隔，不敢游过来，只扬起上身，血红色的眼睛大睁，狠狠的盯着我，似要活活将我从眼睛中吃下去一样。
在它身后，那少年已经登上了树顶，将白色凤卵抱在了怀中，冲着我招手，大声的说：“谢谢你，我是罗浮寨的苗人，他日一定会重谢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