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六月十日，晴。
今天接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案子，绿水市大富翁赵柏年的夫人来到事务所，称她的丈夫已经无缘无故地失踪了二十六天，家人找遍了赵柏年的朋友亲戚，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赵夫人名叫朱莉亚，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丝绒旗袍，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却看不到一点庸俗和轻狂，风度气质都很高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阔太太。
“赵老爷是不是去游览各地名胜了呢？”有钱人心血来潮时想做什么就会去做，穷人就只能睡在床上做做梦了。
“我们家老爷做了几十年生意，全国各地哪里没去过？再说，都六十多岁的老翁了，再加上兵荒马乱的，他不可能独自一人去观光游览的。”赵夫人蹙着眉头说。
“在他离家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止和言语呢？”我点上了支烟。
“嗯，在他失踪前一阶段，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三顿饭都是佣人端进去的，不论谁来求见，他一律称病不见。不过，柏年的性格一直都比较孤僻，喜欢呆在书房中看书，不大喜欢和外人交往，不像圈内的商人经常花天酒地歌舞升平。所以，像他这样的举动，在我们眼里都在正常的范畴。”赵夫人红着眼圈说。
“他失踪那天的情况是怎样的呢？”我像是在一团乱线中寻找那只线头，却茫无头绪。
“那天是他六十二岁生日，阴历五月十四中午，儿女们都从上海回来给他做寿，他从书房中出来和大家见面。我记得那天大家都很开心，喝了好几瓶白酒。吃过午饭后，老爷送走了孩子们，在园子中散步，那里是他经常散步的地方。可是，万没想到。。。。。。”赵夫人回忆到这些事情，嗓子都哽咽了，从包里拿出手帕拭泪。
“府上都有哪些人？”
“我和老爷育有二子二女，都已成家，并且都在上海居住，因为我们家的工厂都在上海，他们在那里打理生意，只在逢年过节或者长辈生日的时候回到家里。老爷于三年前就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了。”赵夫人谈到她的子女，脸上有了些光彩。她接着说：
“家里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姨太太。二太太方丽华三十五岁，没过门的时候是个玩杂耍的手艺人；三太太田小菊三十三岁，过去是个伴舞女郎；四太太于文秀二十三岁，两年前才娶进门中，她是个青楼烟花。三位太太都没有生育。”
“除此以外，家里还有一个管家，一个厨娘，一个花匠兼守门人，一个司机，一个洗衣扫地的杂役仆妇。我们家里用的仆人不多，就这些了。”
我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方才对赵夫人说：“赵老爷奋斗了大半生，事业有成家业可观。现在正是安度晚年享受天伦的年纪，却突然在自己的翡翠园中无缘无故不见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赵老爷失踪后，府上各人的反应有什么异常吗？”
“丫鬟仆役都是为了钱才来侍奉我们的，没看出他们有什么异常，只要按时支付工钱就行；至于三位姨太太，她们都像过去一样，看戏的看戏，打牌的打牌，跳舞的跳舞。好像老爷只是出去有事去了，过一阵子就会回来，也没看出她们有什么异常。”赵夫人说罢，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双手递给我：
“程探长断案如神，正直侠义，绿水市鼎鼎有名，我们家这件事情就拜托程探长了，即使见不到活人，哪怕见到。。。。。。”
我打断赵夫人的话：“夫人的意思我懂，我会尽一切力量查明此事。我打算扮成贵府的仆役，到贵府深入调查此事，还请夫人做好安排。”
“那就委屈探长了，说心里话，我现在住在翡翠园，每天都担惊受怕，总觉得有一些致命的危险隐藏在暗处，探长能屈尊到寒舍，我就放心了。”赵夫人略一思忖，说：
“那就请探长到家里挂个名，做个花匠如何？”
“好的，明天晚上我就到府上，夫人最好把府上每个房间门上的钥匙配一把给我，好方便我细细搜索。”
“好，那就说定了，我明天在家中等探长光临。”赵夫人拿起了帽子，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黄小玉看完第一篇日记，说：“赵柏年失踪一案到现在还是绿水市六大谜案之一，程探长看来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
“继续往下看吧，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太早。”蒋天南又翻过一页。
第二十节赵老爷的书房
六月十一日大雨转晴
下了一天的雨，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钻出来，把金色的光芒洒向万物，带着雨水的花草树木显得更加五彩斑斓、招展多姿。
我把事务所的事情向我的伙计阿泰交代了一下，又唤来几个喜欢在我这里蹭饭的小瘪三，给了他们点零钱，叫他们最近不要来找我；然后在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栽培花草、修剪树木的书籍，大致翻了翻，换下西装革履，在嘴巴上沾上两撇八字胡，拎着简单的行李来到赵公馆。
赵公馆的府邸被外界称作“翡翠园”，坐落在伸进海里的一座高高的海岬上，高高的海岬像一只老鹰一般鸟瞰着大海，而翡翠园就像镶嵌在老鹰背上的一块绿色璧玉，美轮美奂。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连接着它和外面的世界。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吊在围墙外面的各种花卉藤蔓，还有酒红色的洋楼，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代，这样一个静谧浪漫的人间仙境，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大地上真是难寻难觅。
由于下雨的缘故，海边游人很少，平静的海水像一块蓝色的软玉铺陈在天地间，让人在刹那间感到自己的渺小。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从陆地通向高高的海岬，我拾级而上，路旁的野花在夕照中分外妖娆，我的心顿时觉得万分惬意。
大门口有两条牛犊一样高大的狼狗，它们见我在大门外按铃，顿时狂吠起来，那声音足以让人丧魂失魄，一个老人从门房里走出来，喝道：“张龙、赵虎，不要咋呼了，这是夫人的客人。”
赵公馆很大，一进门就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面姹紫嫣红，莺歌燕舞。围绕花园三面是一溜刷的雪白的平房，平房中间有个圆门，圆门后面别有洞天，水榭亭台，小桥流水，显得非常幽雅别致。昨天赵夫人告诉过我，赵柏年就是在这个园子中散步的时候失踪的。修建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园子一定花费了大量的金钱。
再后面就是一幢非常气派的四层哥特风格的洋楼。在洋楼的后头，是一个树木葱茏的小树林，林子的东北角建造着一栋规模很小每层只有一间房子的二层楼房，赵夫人昨天跟我说过那就是赵老爷的书房。
翡翠园的围墙很高，几乎接近三米，一般人家的房子也就这么高了。围墙的顶部镶着密密麻麻的碎玻璃，像刺猬的毛一样保护着园子。这样的深宅大院，只有鸟可以获得自由进出的权利。
我来到主房的大厅，赵夫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猫一狗掐架，三个姨太太都陪伴在旁边，她们好像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以想见，赵柏年的失踪对她们的前程都有着莫大的影响，尤其在赵家的财产都在赵夫人儿女控制着的情况下。现在，赵夫人无疑成了这个大家庭的一家之主。
我总是感到大厅里还有人在看着我，这种感觉让我不寒而栗。我举目四望，终于发现了另外两个人，他们已经被挂在墙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军人正骄傲地挺着胸脯望着我，好像在审查我的来历；旁边是一个穿着西式婚纱的中国女人，美丽的面孔和赵夫人很相像，她的目光好像是鲜活的，似乎能穿过我的表皮，看到我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