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成了……一条鱼，一条人鱼。他再也不是从前的他了。
他绝望，疯狂，他痛不欲生。
他面临着两种选择……
杜小冲醒来了。
他觉得身上有些疼痛，但不太厉害。他想坐起来察看一下，又发觉被紧紧地被捆在床上。这使他想到事情是严重的——莫非我受了伤？
昨天的事他还记得很清楚（其实，离他落水已经十多天了），他落水后，迅速被人拖入深水，他想挣扎，可那少年比他有力得多，一手攫住他的两臂，一手给他戴上一个面罩。他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味道冲进鼻孔，口腔，他想屏住呼吸却办不到，只能让那种气体侵入。在他昏迷之前，他感觉到那少年带着他飞速前进，像离弦的箭……
他被拖到一堆山石上稍作休息。劫持者对他说：“你，最后瞧一瞧陆地吧，也许你将永远看不到了！”
小冲睁眼看了看。他看到茫茫的海水，看到远远的海岸，看到岸边苍郁的树木……别的，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是哪里？
魔鬼岛！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又被拖下水……
我遭劫了！
遭谁的劫呢？他们为什么要劫我？
他相信父亲和他的朋友们能够救他。这样的想法，使他稍微安心了些。他打量着这个房间。它不大，雪白的顶棚、墙壁，围着他的床，置放着几架镀铬的器械，有几条管子通到床上，也许通到他的身体里。——这是一间病室？
窗子很大，不过透过磨光的玻璃，他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使他奇怪的是光影浮浮跃跃，极像掠过的水影。
门响了一下，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后面跟着一位身材苗条的小姐，他们都穿着银灰色的衣服，蒙着奇异的面罩，只露着两只眼睛。
他们是谁？
这大概是医生和护士了。
“我在哪里？”小冲问。
他们没有理他，径直来到他的床边，揭去被子看了一会儿。医生指指点点，护士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医生的话。趁他们还没有走，小冲喊道：“你们要怎样？你们有什么阴谋？……告诉你们，我的爸爸一定会找来的，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魔鬼岛的贼！”
可是他们似乎没有耳朵，走出去了。
小冲十分生气。
此后，每天那护士来两次喂他吃饭。他想以绝食来表示抗议，但他做不到，因为那护士一把饭盛好，他就会有种强烈的吃饭欲望。——他明白自己成了一台机器，一台受别人操纵的机器。
十几天过去。因为病室里任何时候都是灰蒙蒙的，他无法辨别时间。他闷得要死。
可他无法反抗，只能忍受。
又过了些日子，房里那些亮光光的器械被搬走了。
这日，进来一位武士（小冲这样认为，因为这人穿着一身铠甲），模样儿很像描述希腊英雄的故事书中的插图人像。他后面跟着几个人，一个个年轻彪悍。在武士的指挥下，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从床上解下来，揭去被子，小冲这才发现自己是赤裸裸的！
“站起来！”武士命令他。小冲倏地跳下床。
原来那武士会说中国话，也许他就是中国人？
中国人竟对自己的同胞这样残暴无礼，没有一点情意！
小冲想，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让他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武士对一旁的人说。
“是。”他的随从应道。不知他们按了什么机钮，房间周围的墙变成了亮光光的镜子，里面现出了许多小冲的影像。
小冲看呆了，看傻了。
镜子里的形象，哪像是他！——身子变了，他的腹部和背后不知怎的长出鱼鳍样的东西，各有长长的一溜。在肋窝和颈窝那儿各有一个洞，改装成（？）鱼鳃样的瓣膜，一呼吸就翕动起来……
呆傻之后，他害怕，怕极了！他像陀螺一样转着，打量着自己，接着就发疯似地大叫起来：“啊，啊！……”他是那么癫狂不安，几乎长吼了一小时，最后他瑟缩成一团，像一只掉进陷阱中的狼，绝望了，哀哀地哭起来了！
“你哭吧，发疯吧，等你的疯劲儿过去，咱们再谈！”那武士一摆手，领着他的随从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又被锁上。
头几天，杜小冲是在疯狂状态中度过的。他奔跑，喊叫，唤着爸妈、老师、同学。他骂着过去从没骂过的话。他哀哭，哭得痛心疾首，向莫名其妙的人求饶，甚至向他从来不相信的神灵……他撕扯那两片他不需要的鳍，撕扯得痛彻心肺，他想死，用头撞击显示他模样的墙壁。那镜片看似硬得像钢铁，可是撞上去之后，竟柔软犹如丝绵……
在这几天中，没有人来给他送饭，也没有人来看望他。
后来，他精疲力竭了，不哭也不闹了，连挪一步也困难了。他围着被子蹲在墙角里，迷迷糊糊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门又开了，他睁开眼睛。
那位武士又站在他的面前。
“听着，杜小冲，咱们来谈谈。”那武士说，声调铿锵，一字一句直往他耳朵里钻。“……告诉你，这里不是魔鬼岛，是强大的海底王国。你已经永远地离开你生活了十七年的那个世界，离开了你的父母、亲友、同学和一切你熟悉的的人！因为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现在，你是一个两栖人！两栖人，懂吗？也就是说，你可以在水中生活也可以在陆地上生活，就像一只青蛙！……”
“我不要……不……”杜小冲说。他想大喊，可他没有力气喊了。他的声音很微弱，就像呓语。现在，他对任何灾祸都有了心理准备，再说，他已身心交瘁了。
“听我说，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说的一字一句你都要记在心里。”武士严厉地说，“今后，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像我一样做大西帝国的一名战士，为帝国的神圣事业而战斗，我们非常希望你会这样做。另外一条路就是你拒绝我们的建议，拒绝加入帝国的军队，那么，我们就杀掉你，因为我们从没让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现在，你抬头看——”
武士迅速地脱光衣服，赤条条地站在小冲面前，让他看自己的鳍和鳃。小冲看见他的皮肤也是黄色的，俨然是一个中国少年……
“以前，我也是像你一样，是一个中国孩子，名叫齐鸣。”武士说，“可是，我现在是大西帝国近卫军里的一名小队长，是最下层的军官，告诉你，你就是被我捉来的……”说着，他又很快地穿好衣服。
听他这么说，小冲翻了翻眼珠。按说，他应该从心底里喷发出对齐鸣的仇恨，他却没有，因为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这时的他，已经决定接受齐鸣指给他的第一个选择。他这么决定不是怕死，也不是为了做齐鸣说的帝国战士，而是因为他知道了在大西洋底竟有着这么一个地方！他想，如果这次没有被劫来，在他长大成人并获取了一定的知识，又知道了这个神秘的地方之后，他也会自己找来的。命运既然把他送到了这里，他怎会轻易地离开呢？……
“你在想些什么？”齐鸣问，“现在你什么也不要想，回过头来看着你身后的墙。”
小冲回过头，墙又变了，它不再是镜片。而是一面玻璃屏幕。通过它可以看到海的深处。水是黑糊糊的，有大大小小游动的黑影，小冲想，那大概是鱼类吧？
突然亮起一道光，照亮了一大片海水，海水变为澄蓝。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鱼在丛丛团团的海草中游弋。
“现在我们要处死一个人……”齐鸣说。
光亮中出现了一个人，光溜溜的，已经有了鳍和鳃。他心神不宁地在水中游动，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要他到这儿来。正在这时，齐鸣举起了……枪（因为他手里的东西极像一只大型的手枪），噌地一声，手枪射出了一道蓝幽幽的光，那光击中了水中的人，那人砰然一声碎了！在血浆中碎成大大小小的肉块。一群白鲨飞速赶来，你争我夺地抢食那些肉块。等它们走掉后，鱼儿们才聚拢来，拾取碎屑，喝点血水，一会儿也就散去了，海水重又变得黑糊糊的。
“杜小冲，这也许是你几天后的命运……你考虑吧。”
“不用考虑了，我选择你的第一个建议！”杜小冲想这么说，可是没等他开口，齐鸣掉头走出去了。
门又上了锁。
又是沉闷的几天过去。
杜小冲十分焦躁不安。一旦一个人做出了重大决定，而又不能立刻实行的时候，日子往往是难熬的。
谁知道又过了多少日子呀，门终于开了。
“你考虑好了吗？”齐鸣劈头这样问。
“考虑好了，”小冲说，“我愿做大西国的战士。”
“这是正确的选择。”齐鸣脸上仍没有表情，只是在他眼睛里亮了亮火花。
“下一步让我做什么？”小冲问。
“你等着。”齐鸣说，他又要走。
“齐鸣，……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小冲恨不得拉住他，他太怕留下自己一个人了，“我有些事要问你。比方说，我想了解一下大西国，了解一下大西的军队，了解一下……”
齐鸣皱皱眉头，“我劝你什么也不要问，”他说，“你该什么时候知道，该知道些什么，会有人告诉你的！”
门，仍然咣的一声关上。
小冲孤独地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