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慕雪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原名叫做慕容清伟!”
慕容清扬说出了这句话,脸色变得黯然,但也释然。
多少次面对着东方慕雪,他都想抓住他的手,再次喊出这个让他在舌尖辗转了千万次的称呼。可是,他不能,更不敢,他怕一旦捅破了这层窗纸,就连现在的表面的和谐也荡然无存了。已经破碎的兄弟情谊,现在还可能复原吗?
因此,他只能逃避。一边做着看似无用的绝望的努力,一边逃避。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只有十岁。”慕容清扬的声音有些虚幻了起来,似乎随着自己的述说也回到了那个曾经青涩的年代。
“我们慕容家族,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然而数代为官,倒也可以算得上是诗礼簪缨之族。特别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年仅二十就中了进士,可谓是春风得意。后来又娶了我母亲,两人虽然也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人却也是婚前相识,因此,在我的记忆中,她们一直是琴瑟和谐,生活美满。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上面虽有两个姐姐,她们却是对我爱护有加。可想而知,我这前十年的光阴过的是如何的悠游自在,根本就不知愁为何物。”
慕容清扬顿了一下,似是在整理纷乱的思绪。
“可是就在十岁那年,这一切都改变了。”慕容清扬声音中带着苦涩。“因为他们母子而改变”。
“那年的秋天,正是枯叶飘落的时候。我父亲从外面回来,带回了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儿。我父亲告诉我母亲,说这个女子叫雪娘,是上京来投亲的,不料亲人没有寻到,却受了坏人的欺骗,被骗光了所有的盘缠,于是就流落街头。正巧被他遇到,因可怜她母子遭遇,所以才将她们带回家。”
“我母亲见那个女子虽然衣着朴素,然而长相却很是不俗。言谈之下应对从容,且又少有悲戚之色,因此就有些疑惑。但见那个孩子,只有两三岁年纪,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又想她孤儿寡母,不免就心生怜悯,于是就吩咐人安排她们住下了。”
“起初,我母亲还对雪娘稍有戒备之心。但一段时间后,却和这雪娘相处甚是融洽。只因这雪娘为人很是聪明,素日谨言慎行,做事又极为妥帖。因此后来也就将她当作一个贴心的人来看待。不仅将家里一应大小的事都交与她办,更是让她的儿子进了家里的私塾,跟我们一起读书。雪娘见状,倒也欢喜。”
“我当时已稍有些懂事了,便不怎么喜欢跟家里的女孩子玩了,见家里忽然多了一个小男孩,很是高兴。而且他很是聪明伶俐,平日里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哥哥’的叫,我从来不曾有过弟弟妹妹,听他这样一叫,反而高兴。因此也就把他当作弟弟一样,教他读书认字,把自己的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分给他用。这一切被雪娘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因此平日里对我也是极好。于是我就干脆叫她‘雪姨’”
慕容清扬说到这儿,不觉露出了笑容。
“雪姨不仅人聪明,手更是灵巧。她的针线女红,就连府里的老人都称赞不已。我母亲房中用的绣品,我身上穿的衣裳,倒有大半都是她做的。不仅如此,她还做得一手好菜。虽然都是一些地方风味,但却可口。那时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雪姨做的小菜上私塾,吃饭时引得族中子弟垂涎不已。而这样幸福的时光,一过就是一年。接着——便发生了后来的事。”
慕容清扬的声音渐渐变得苦涩。
“那是雪姨到慕容府的第二个年头。那一年,我父亲升了工部侍郎,全家人都很是欢喜。因此就在自己家中搭了戏台,邀请了亲朋好友,热闹了一整天。我因不惯这种场合,因此自己避开了,躲到了父亲的书房看书,岂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等我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外面依旧热热闹闹,我却是肚子饿了。因此正想出去寻些吃的回来,不想此时书房的门却被打开了。”
“当时我正倚着一个书架坐着。听到有人进来,不知为什么,却躲到了书架后面。待得躲起来后,却又觉得自己此举毫无端由,正想出去,却听到了一个女人抽咽的声音。”
慕容清扬叹口气,顿了顿后又接着说道:“我听这个声音很是耳熟,因此就有些好奇。就呆在后面不动不响。只听那女子道‘我们母子这样偷偷摸摸还要多久?眼见着伟儿一天天长大,若是还这样下去,恐怕待得他懂事了,会对你我心生怨怼。’我仔细一听,认出来了,这声音却是雪姨的。正自奇怪她和谁说话呢,不想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安慰道‘还是再等等吧!虽然这一年光阴,你和蓝儿相处得不错。但她的个性我知道,是极其要强的。如果没有把握就告诉她,你其实是我的妾室,而伟儿是我亲生的儿子,恐她一时接受不了,怕是要对你们心生不满。这样岂不违背了我们的初衷。’”
“我当时大吃一惊,因为听出这声音竟是我父亲的。而且听他们所说,雪姨竟是我的姨娘,伟弟弟竟然是我的亲弟弟。我又是惊奇,又是高兴,还有些隐隐的担心。但因此就更加不敢出声。只听父亲低低地安慰着雪姨,让她再忍耐一时,待得时机成熟,便将此事告诉我母亲,为他们娘儿俩正名。雪姨一边啜泣,一边倒也答应了。后来他们担心被人撞见,便匆匆走了,我这才从藏身之处出来。”
慕容清扬苦笑道:“知道了这等隐秘,若是现在,我一定会守口如瓶。但当时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事情的轻重。而且我想,雪姨这样的好,如果成了自家人岂不更好。而且,弟弟我也很喜欢,若是自己的亲弟弟,那岂不更妙。因此,待得晚间亲朋散尽,便背着父亲,将此事告诉了母亲。不想,母亲听完此事,气得咬牙切齿,当即就把雪姨母子叫来,一番痛骂。雪姨抱着弟弟默默流泪,弟弟也被吓得哇哇的哭。我在旁边见状,心中又怕又悔。直到父亲闻讯赶来,母亲才作罢。”
慕容清扬长吁了口气,揉了揉眼角。
接着又道:“父亲见事情已被戳穿,索性就将实情告诉了母亲:原来这雪姨身世也堪怜,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道小康,不想一场大火,不仅烧死了她的父亲,更是将家里烧做一片白地。母亲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她既要安葬亡父,又要给母亲买药治病,无奈身无分文,只好卖身。本来在一户人家为婢,谁知这男主人好色,想要沾染于她,她誓死不从。女主人见她有几分姿色,更是常常非打即骂,后来究竟容不下她,便寻了人牙子将她转卖。谁知这次竟要将她卖入青楼,她寻机逃了出来,却被人追打。恰遇父亲和杨伯父,将她救了下来。她便执意要跟随父亲,后来竟珠胎暗结,因此便有了后面的事。”
杨婉兮道:“这雪娘倒是真的挺可怜,不过既然她也不是什么难相与的人,而且你弟弟都那样大了,你母亲何不容下她呢?”
慕容清扬叹道:“本来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三妻四妾倒也是常事。可是我母亲一则不满父亲背着她行事,更是伤心于父亲的背叛,未免就迁怒于人。因此,她虽然当着众人承认了她母子的身份,但暗中却是百般刁难,这雪姨母子忍气吞声,日子过得很是艰难。这种情形,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有时背着母亲偷偷去看望她们母子,看到雪姨容颜渐渐憔悴,看到弟弟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就觉得很是凄凉。”
杨婉兮很有些不平地道:“雪娘母子这样,难道你父亲一点都不知道吗?自己把她们母子接进府,却丢在一边不闻不问的,这样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
慕容清扬无奈道:“父亲素日公事繁忙,因此倒是无暇顾及家庭琐事。而我母亲却是一向都有贤德之名,况且当着父亲及众人,她却是对雪姨极好。因此这其中的内情,倒是少有人知道。”
杨婉兮心道:“自己虽然和清扬的母亲只见过一面,但却没看出来,她是这样有心计的人。”接着又问道:“那后来怎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