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察觉马蹄声渐渐慢了。腰间的一双手忽然撤去,怀抱没了踪迹,后背一片沁凉。我慌了,勒马止步,跳下去扶他。
“九爷……九爷!你怎么样?”
天色暗下来的瞬间快得惊人,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理智清醒了许多。脑子里的纠缠逐渐减少,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喻君卿……虽然屡遭抛弃,虽然因着一句话捱过整整十年。但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面前,仍旧这么依赖与脆弱。
捡了一些枯枝挪在一起生火,初春的夜里还是十分清寒,我将他往火堆边移了移,三支羽毛箭插在他背上,伤口触目惊心!想来若是寻常女子,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看了看他紧闭的双眼,我低叹一声。撕下裙角衣料,我想,这箭还是得在他清醒的时候拔,若是因失血过多这样一直昏迷不醒,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女子带着一个朝廷通缉的嫌犯,根本就是走投无路。
这样想着,我用撕下的衣料去远处的小溪旁浸湿后,润在他嘴唇上,又替他解开被血沾粘在一起的衣物,轻轻擦拭了大片大片的血渍……手指触摸到伤口时,心里一阵抽搐,我闭上眼,告诉自己要抵抗住那些喷涌而出的记忆。定了定神,想起他最敏感最能刺激到他的字眼,附在他耳边唤:“翊……醒醒吧……翊……”
紧闭的眼有了一丝颤动,睫羽微颤却仿佛挣扎不开,我咬唇,狠了狠心道:“君祀翊,你若不醒来,是不是想我跟你一起死在这里?”
他忽然抬手攥紧了胸口,眉毛拧在一起……我心慌,忙将手覆在他胸口上,轻轻揉着,想减轻一些他的痛苦……又害你痛了吗?可是君祀翊,你若不醒来,我如何替你拔箭,你若不醒来,我如何帮你洗脱这罪名?
心里想着,我却突然问自己,我怎会这样想……我为何要帮他洗脱这罪名?我已不是从前那个喻君卿了,那些关于他的念想和感情,只不过是过去了……
他忽然握紧了我的手,我想抽,他却下意识抓得更紧,火堆很快熄灭,黑夜憧憧,别无灯火。周遭陷入一片寂静……那只握着我的手一点点开始变冰,我只能不断揉搓着,想维持着他的温度……疲惫感又一次袭来,我昏昏沉沉入了睡……梦里好像抱着炭火,冰冷的身体只有贴着它才不觉得冷,又梦见自己站在万丈悬崖边,身前是一匹俊逸的马,那马的眼睛漆黑却又通透,像极了九爷的眼睛,再看马上之人……一只眼睛空如夜色,却又模糊,我扬起袖子,被风吹得肆意乱飞,却是刺目的嫁衣……像极了那个梦中的女子。我只看一眼便觉得难过,心里肚里皆是难受。这梦做得浑浑噩噩,我只觉得脑仁突突地跳,那马上之人却说:“君卿,若给你那只眼的人是我……你会不会换一个选择?若给你这支眼,可不可以不要跳下去?”声音喑哑而哀恸。
我猛地转头看身后,那万丈悬崖下皆是烈焰的火,我在火中看见九爷的面容,一只眼睛是血色的淋漓,甚至比那烈焰更猩红的颜色……我想也不想便纵身一跃,但那烈焰居然是冰冷的温度,我听那马上之人神色哀戚,声音喑哑地跟我说:“晔……随时回来都可以。”
但火焰纵然像极了身上的嫁衣,也只是冰凉如水般让人不知所觉。
在冰冷中惊醒,睁开双眼时天已微明。我动了动手,发现仍旧被牢牢握着,都有些发麻……偏头看向身边的人,他竟已醒来了,身子斜倚着树干,我竟枕着他的腿……睡了一夜!倏地惊起,我看向一旁地上的几支箭羽,更是慌了神……
“九爷……你……自己拔了?”
他依旧靠着树没有动,嘴角却是邪气的勾人一笑,若无其事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昨夜是不是不这么叫我的?”
我一愣,“你都听到了?”
他点点头,道:“昏沉中听到你在叫我,我怎么敢不醒过来……一直都在挣扎。”
我闻言,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一看到地上那几支箭,便觉得发寒。他竟然自己拔了箭……想了良久,我也才挤出一句:“你现在怎么样?还疼不疼?”
他摇了摇头,可唇色竟都在发白。
我忙起身,“不行,我替你包扎一下,这样伤口容易感染……”
用衣料替他清理了背上的伤,又细细包扎好,我道:“这地方连伤药也没有,这样包扎也不知管不管用……但愿能好起来。只是痛就只能忍着些了……”偶尔触碰到他的肌肤,我忽然想起在那个杂乱的小院里,有人捧起我的脚,脱去鞋袜,用棉沾着药细细为我擦拭:“君卿,对自己不要太苛刻……”纤细的指尖触摸到我的足背,一阵微妙的酥麻感。
又是这零碎的片段,我定神,却见他看向我的脸,神情有些复杂,我莫名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是在古代,而我光天化日对着一个男人****的臂膀竟丝毫不知羞涩,不禁一阵窘迫,忙别过头去。
他又来拉我的手,我却一颤。
“你的手怎会这么烫?”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天,烧得真是不轻!我忽而想起昨夜的梦,那炭火,那冰冷的烈焰……是因为他吗?
替他穿好衣物,又将自己的外裙盖在他身上,我看着他问道:“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可不可以?我想去找找离这里最近的市集,替你买些药或者请个大夫……这样烧下去没有办法。”
他猛地摇头,攥住我的手:“我没有关系。你不能走,现在城里一定四处都在通缉,你和我一起逃走,都尉大人不会放过你。”
我咬唇,很想告诉他那个劫救我的人就是云徵,话到唇边却说不出来……云徵,我是不是还不够了解你?你说“我们”会有办法的,你说会帮我,这么大的事……你却对我只字未提,宋聿还那么坦然地放我来见九爷,是不是你一早的谋划?你明知九爷放不下喻君卿,明知他见了我,又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定会带着我走,明知我们的双生蛊会使彼此折磨……所以你只是想利用一个突然多余出来的女子,来制衡九爷的势力,对不对?
众人皆传相爷府长公子云徵生性心狠手辣,果断决绝,淡漠薄情……我一直不相信,如今却不敢不信。
我又问:“九爷,都尉大人说的是否属实?你究竟有没有做过……某朝篡位之事?若你没有做过,为何不说清楚,却要这样不顾一切的逃?”
他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低叹道:“我如何都没有关系。只是君卿,我太了解云徵,我被擒,你也不会好过。”
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却多想从别人口中得知,云徵不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