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宫外冰雪融融。
雕龙画栋的殿内燃着几炉火炭,将室内烘得宛如三月阳春,烟气里带出的淡淡烟香也仿佛给人百花盛开的绚烂之景。
通明的灯火中,一人身著白衣玉立窗前,冰肌玉骨给窗外的冰雪映衬得似个透明晶莹的人儿。他合着双目,精致华贵的珍贵面具之下,一张薄薄的唇瓣含着一抹微微的冷笑。
前些他天收到了“玉书尚风山庄”传信,月折夕已经确认了那个人正是慕素烬,并用内力试探过了他的底细,果不其然,这个慕素烬的内力早已超出了他父亲的所料。这一封信中所写的事情,唯一让他不满的是,竟然确认不了慕素烬身上的内力是否习自“太真心经”这本多年前失传的武林秘笈。
窗前的“邀月宫”宫主凤愁织一壁想着前些日子的情报,一壁听着屋外流光使将今日照花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上来,如此一切都正按照着他的布局进行之中。
要问他,为何一向不理会世事的“玉书尚风山庄”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山上?那自然是他让月折夕故意经过的,让他可以搭救受了重伤的慕素烬。要问他为何知道慕素烬会受重伤,那五个无知少年正是他所安排下来的诱饵,让慕素烬去救人,为他们解毒。还有那些正道中人也是给他引过去添乱的,至于邀月宫的人与正道中人起了争端之后,为何又匆匆退走,那自然也是得了他的命令,只要确定慕素烬重伤即可,无需取了他的性命。
如此的一层层布局试探,只为了知道慕素烬的内力底细,除此之外,自然还有别的目的。
他回首,睁开眼睛,看住身后那一盘下的棋子纵横交错的棋局,眼角微微带起了笑,挥手让流光使退下。
屋外的人影退去。
而殿内却静静地坐着一个少女。这少女的美,带着天生华贵的风华,若以百花来做比,她必定是牡丹;若以美人来做比,她必定是皇后。若用诗词来形容,只能是:“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而这样的一位少女坐在愁织的面前,却不敢轻言半语,骄纵任性。她这样的美人本适合穿红裳着紫衣,顾盼神飞,莲步轻舞,而此刻却是裹着一身沉静的水蓝衣裳,静静地坐在那儿默默地等着他回身。
她眼前的这个为人喜怒不表于形的少年,却如明珠般照人。
“你眼里有许多的疑问。”他淡淡地陈述着。
琉璃并不否认,盈盈一笑,千娇百媚:“如果我问你,你会不会答?”
愁织眼底掠过一丝温柔,眼中的神色鼓励她。
琉璃目光流转,瞳中似有珠光之色,“慕素烬是你棋盘中的一颗重要的棋子?既然你要掌控于他,当日为何又要放他和遗堪一起离开?即便旁人看不出遗堪的伪装,但我不相信你也看不出。所以说,他们能下山,是你早已想好的计划?为何又要一路追杀监护他们?”
愁织扰乱一室的灯光,坐落她前面棋盘的对面,手执起玉钵中一枚白玉子,轻轻落在棋盘的制点上,才好整以暇地说道:“有的棋子需要利用的是他的身份,有的棋子需要利用的却是他的破坏力。”譬如,真正的月折夕早已被他关在了水洞月天的水牢里,如今在“玉书尚风山庄”的不过一个方便他行事的顶替棋子,月折夕这种人没有野心,没有仇恨,甚至没有热血沸腾的时刻,若无必要实在不必花大心思去利用他,那是不智。
琉璃看着他手下的棋局,出言道:“慕素烬只怕不是一个轻易能为人所有的人,值得你这么费力,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
愁织空有成竹地摇头:“一盘完美的棋局,岂能没有出色的将领,精锐的棋子?”
琉璃望住他稍为凝神的眼瞳,黑得出奇,却让人看不透,看不明里面的心思。甚至在邀月宫没有人敢像她这样看着他的眼睛,愁织自然是为了她留了特许的,他喜欢眼前的这个少女从来都不怕他,眼睛里却对他流露出疑惑和好奇,他喜欢这种微微露着挑衅与危险的气息。
愁织的声音如冰裂,玉碎般再次响起,如冰玉相交的动听:“这一场棋局在他们下山之后才要真正的开始。在遗堪进入茗园那一段,只是我的一次试探,而慕素烬能在我的水月洞天诸般酷刑之下还能装痴扮傻隐瞒得滴水不露,这一份隐忍与忍耐力不得不叫人另眼相看。一个身怀父母双亲杀身之仇的人,又拥有高深的武艺忍辱负重这许多年,还有过人的智慧,若不放他进江湖搅乱这一潭水岂不是可惜?乱世才能出枭雄,若江湖不乱,江山不危,我又如何会有平定天下,收服人心的机遇?这江湖已经平静得太久,这朝堂也安稳得太久,实在需要这一股血热杀起争端,破坏平衡了。”
琉璃蛾眉曼睩,笑如解语花:“难道说,遗堪竟是你刻意安排在他身边的另一颗棋子?”
愁织闻言,稍稍抬眸,虽无赞赏之言,却已令琉璃笑得唇红齿白。他早已说过“邀月宫”无人能代替遗堪去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她的任务不是回照花山,而是让慕素烬不知不觉地爱上她,她也不知不觉地爱上慕素烬,人心只要有了牵绊,才便于控制。
他指尖的棋子落在另一个制点上,冰玉相交的声音又起:“慕素烬不是一个笨人,是不可能轻易爱上一个人,付出一切的,因此,我要放一个弱点在他身边,用许多办法追杀逼迫他们,给他们共度患难的机会,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日久见真情,他们越是生死与共,经历的事情越是复杂矛盾,互相之间的牵绊感情越是深刻,越是能牵绊人心。世上又有哪一种感情比得起求之不得得之不易的爱更令人刻骨铭心,牵肠挂肚?如果这颗棋子没有了制衡点,那就可能会随时脱离掌控。一个人无论变得怎么强大,所爱的人都会变成他的弱点。”他的眸中掠过一丝霸主的狠厉之色。
他竟是如此的明白,那么他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又示意着什么呢?琉璃的心头幽幽地划过一丝怅然。
愁织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她微拢愁眉的神色,唇角一勾,说道:“璃儿,我可以爱你,但绝不能让你成为我的弱点。”他说得那么的温柔,但也那么的理所当然,仿佛是一个天真的孩童,所说的话却无一丝的纯真。
琉璃习惯般的笑了笑,说道:“外人越是打击,他们的心愈有了相依的想法了。你布下如此的天罗地网,赶狗入穷巷,关门打狗,以后再以她来击碎他的傲气,攻心为上,不怕他不听你的指挥。如今他们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真是有情皆灭。”
愁织忽然笑得寒意森森,宛如千年不化的雪原般苍凉。有情皆灭,对啊,有情皆灭!那么,他要情来何用?一瞬间过后,他有深色如常,宛如一个琉璃冰雪的人儿。
“你给武林盟主的信,是故意要引慕素烬上照花山?”琉璃无奈而疑惑,眼如秋水,“为何,你就不怕他们会联手对付于你?”
“不错,这是一步棋,他们都是我棋盘的棋子。”愁织微微含笑,却没有多少笑意,玉般玲珑的嘴唇却如画般精致,语气轻柔如情人间的低语:“那寒夙夜,他也逃不过一个情字,他能派人到我这里来,我不能派人到他哪儿去吗?很快,慕素烬就能帮我削弱了照花山,我却要让他们互相牵制。他想要联手寒夙夜来对付我,却不知这早已是一个局,他的心思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他凝视住她眼中真切的担忧之色,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掌中的肌肤柔软温热。他癖好完美的事物,而眼前的这个少女足够的完美,无论是她令人惊艳的容貌,还是那无瑕的身段;无论是她任性中并不多事的性情,还是面对他感情时候的态度既不软也不硬。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符合他的要求,只爱只宠,却不能以性命相交,她知道,却也无怨无悔。
这个时候,愁织觉得自己是该怜惜她的,应该对她更好一些,但他付出的始终不会是他的心。
愁织拉过她柔若无骨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畔,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上,他如玉般温润的手抚过她锦绣玲珑的脸,纤细的脖颈,宛如抚摸着一尊至心爱的价值连城的菩萨雕像般虔诚。
琉璃的心底晃过一阵阵的寒栗,她不知道他爱的是她的身体皮囊,还是她整个人,每当这个少年用这一种接近爱慕的眼神流连着她的时候,她都觉得他的眼睛里住着一个魔鬼。而那一个魔鬼就在他的心里面,不断的挑剔着她的瑕疵,她却在等待着他的审视。
他的唇隔着面具下闪烁的珠光,也似泛起诱人的光芒。即便是面对着她,他也喜欢将自己隐藏在面具之后,只留了一双乌眸与两瓣薄唇供她引申出无尽的想象。
她喜欢看着他无情的眼眸里为她变得动情的深处,像神秘的彩云般吸引着她的魂魄。他的手在轻轻拉下她的腰系,如水的纱衣轻缓地沿着她圆润的双肩与纤秀的手臂滑下,将她的双手裹在衣袖中,她仰望着他眉如春山,眸如明月,两颊轻红如花蕊。乌发在他的手中落下,如雾气般喷洒着淡淡的清香,一丝丝地跌落在里衣轻薄而透出的细腻肌肤之上。
屋内轻烟袅袅,温香迷人。
却骤然响起“叮”地一声细小的清响,琉璃一惊回神时,那一点寒光已然刺向愁织,而搂住她的人却丝毫不曾变换过位置。只一手轻绵绵地拍出一掌,听他从容而稍有敬服地笑道:“文青峰你竟然可以挨到此刻还来杀我,让你留一个全尸罢。”便有一个黑影从室内咽哽一声跌飞出窗外。
院子里,地上趴下一个无左手缺右腿的人,呼出最后一口气,鲜血一丝从他的嘴里流溢下染红了皑皑白雪。屋外随即而来的脚步声,都在愁织那一声轻咳声中,平静了下去。
屋内,又似乎回到了方才从来没有出现过刺客之前的景象,唯一不同的是,琉璃眼中闪露出来的惊惶。
那一道剑光明明没有刺中愁织,但他的面具上却“嘶”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而随着这一道细缝蜿蜒而下,面具便如花瓣半分开了两半“啪啪”两声,掉落了她的怀中。
琉璃轻颤地看住那两半面具,那些散乱的珠子纷纷洒落地上,在灯火中焕发出七彩的颜色,如梦幻一般。抬眸的顷刻,她瞧见了一张玉雕般的脸,清瘦苍白,眉目疏朗,脖颈细长,如此秀骨清相,犹如静默水面的一道水痕,犹如逆风蝴蝶的薄翼不胜迎举,原来这个凌厉霸气的少年,竟是如此的冰清之质,让人生出远望膜拜之念。
愁织静静地看着琉璃第一次看见他面貌的神情,他微微有些失望。心里不由想起最初当他掀开遗堪伪装的面具时,她的那一种恨怒,就似他已经杀了她一般。他对她平凡的容貌不屑一顾,并取笑道:“如此丑陋不堪的你,也企图配得到我的另眼相待吗?”
她徒然冷笑,“你喜欢的不过是一层皮相,如果我能见过这世上真正的美人,我定能造出比她更美的皮相和更倾国倾城的性情。”她眼中的挑衅与那不甘心的气性挑起了他的回顾。
他笑着问:“你想见什么样的美人?禁苑皇后?江湖第一美人?还是寒夙夜?”
“如果我想见的是你,你能让我见么?”她眼中的嘲笑那么的明显,在他眼中如此平凡的人,竟如此的不怕死。
“见过我真面的人,都得死,你答应么?”他淡淡地笑着,赌她不敢。
她的幽瞳一转,冷冷地说:“如果我见过你之后,还不能造出让你满意的美人,我立刻就死。没有用处的人,你也不会要,对吗?”她那样深深地望着他,似乎能明白他的心思。
他果然拿下了面具给她看,她却并不震惊,只拿锥子一般的目光盯在他的脸上近似苛刻地审视着那每一寸的容貌。半柱香之后,她回过神来,嫣然一笑竟有了冰清玉质之感,说道:“三天后,请宫主再召见于我。”
愁织的唇吻上琉璃樱红的唇瓣,舌尖轻挑她含兰吐气的丁香小舌,一声融化了冰霜般呻吟旖旎了满屋的香烟雾气。若不是那一个少女是寒夙夜派到他身边的人,有着背叛他的机会,也许他能够多信任她一些,多放纵她一些,甚至多爱惜她一些。
琉璃双手轻搂住他的颈脖,在他掌中婉转呢喃,双眼自然流露的妩媚,有几分似遗堪偶尔伪装出来的那一分娇媚慵懒的颜色。
愁织最爱此刻的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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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