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初晓出了杭州城门,到如今日已过大半,远离了城镇。日落余晖,西山殷红,荒野小溪潺湲,秋水渐冷,天边那一片开得连绵蜿蜒粉白浅紫,晚风中纷纷零落的芙蓉树顶衬托出清脱牙月一丝。
吃过干粮,喝了水,遗堪倚芙蓉树手里拿住素烬硬塞给她的人参在啃,他说她伤后气虚血虚,必须吃点补药血肉,方才还捉了几条蛇硬逼她喝血,此刻想起来胃里还一阵痉挛欲呕。他自己伤得比她还重,却不见他吃了什么补药,仅仅喝了一点水,眉头总是皱的,也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忍受痛苦。默默地看他在一旁打坐疗伤,心事一阵阵翻涌,既怨恨,又有说不出的惆怅,出神间,听见他“噗”地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腥,遗堪心头一跳,霍然站起,见他闭合双目脸色苍白,但神色如常,只从唇角渗出了一丝绵延不断的黑血,混合血腥一股苦涩之极的药味随风扑散。
遗堪袖里握住手指,一眨不眨地盯在他身上,但见他双手沉在腹间,竟不是在疗伤,而是在逼毒!
而这一股药味,她隐隐觉得熟悉,像这些天在茗园里常常闻的那股药味。遗堪身子一震,眉梢微挑,难道徐娘在这些喂给他喝的药里也下了别的药?又转眼看素烬,他的脸色比方才更加的青白,他每次都是这样将药喝下,然后再用内力逼出来?以前她下在食物里的毒,他也这样悄悄的呕出来?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了取信她?为了去救被“邀月宫”囚困起来的人?而那些人又会因此感激他吗?显然不会,他们永远也不会知他为了他们,而曾经忍受过怎么的苦楚!
遗堪轻轻地叹息一声,又啃了一口手里的人参,这样苦苦的药味里那一点回甘,令她不再觉这药如何的难以下咽了。在素烬逼了一阵之后,睁开眼来,他从袖里抽出一把锃亮匕首,撩开右袖露出消瘦的手臂,在她莫名其妙的凝视下,毫不留情地在手臂上拉出一道血痕,顿时血流如注,看他这样狠心死命的伤害自己,遗堪禁不住抢过去,拉住他握匕首的左手,似害怕他再伤害自己一般,挑眉喝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素烬抬起眼眸,在铺彩敷锦极尽妍丽的霞光之下看住她含住惊诧与关切的眉眼,晃了晃神,澹澹笑道:“昨夜喝的药离此刻太久了,不能全数逼出来,得放点血。”
“你……”看着他脸上神情萧肃,又见得如此冷静无比的回答,遗堪心头一阵猛然抽搐,转眼见他流满血迹的右臂上已不只一道刀痕,而是新新旧旧的伤痕重叠形成了深深浅浅一道道褐色的沟壑,让人不忍再看一下,不肯多想一下,只怕再看一眼,再多想一下,就要平白无故的掉下眼泪来,平白无故的显出心头的软弱来。这么无情的对待自己,竟似早已习惯了般。原来他一直不让书童,丫鬟近身侍候,是怕人看见他手臂上隐忍的伤痕?这样的痛就一点也没有感觉?为什么眼睛里是如此的坦然,看不到一点点痛楚的残忍?
遗堪的心在灼痛,又有点畏惧地哆嗦了一下,那手臂上的伤口又有几道是为了流散她过去给他所下的毒药?突然双足一软,蜷缩在他的身畔,她的眼前骤然起了一片片的恍惚白光,转眼去看素烬时,竟发现他在笑,笑得诡异离奇。胸腹里一阵疼痛升了起来,她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也莫名地炙热起来,这种感觉非常的怪异,忽然之间令她想起离开“邀月宫”前的那个晚上,宫主到过千芷的卧室,给过她一个锦囊,她一直未及细看。
“邀月宫“宫主诡秘的笑容,在她失神的眼前渐渐扩大。那天晚上她易容成千芷模样正准备去救素烬,而千芷被她弄成了翠翎的模样点倒塞在柜子里——遗堪迫不及待地从衣袖里抽出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锦囊——一扬展开里面一张小纸写着:“以身侍虎”!
素烬疑惑地看住她忽然变换的脸色,及眸子里那惊慌失措的恐惧,伸手握住她摇晃不已的肩膀:“怎么了?”
遗堪五官扭曲起来,身上心口犹如有虫蚁在噬咬,她牙齿不禁发抖地说:“原来我们的身体里早已被他种了‘蛊毒’,他让千芷跟我去照花山,不仅让她监视我,还要她以美色,以身体侍候主上,让我们身上的蛊毒过渡到夙夜的身上!”她说了这几句话时候,已把嘴唇咬破了数次,鲜血一点点的泌出,手足都抽搐了起来,眼睛一下下泛白的几欲要死去,“他如今自然明白了是我背叛了他,所以,怕是鼓动了蛊毒要我——不——得——好——死!啊……”她的心口一下子痛得痉挛起来,再也忍受不住地呻吟出来,折腾翻滚在地上,磨砺粗石,双手乱抓自己的手臂勒出一道道血痕来。
素烬曲蜷眉心,伸手去擒住她的双手,将她一把揽进怀中,细细一把脉象滑腻绵弹犹如有虫子在身体里蠕动一般,果真中了“蛊毒”的迹象。遗堪一钻进素烬的怀抱,就狠狠掐住他的衣衫手臂,急促地喘着细气,哀求道:“素烬,快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低头凝视她痛苦的脸在他臂弯间受尽折磨,鬓前汗粒如珠,素烬现出不忍的神色,忽然柔声问道:“只要蛊毒过渡到我身上,你就不用死了?”他吃力抱她起身,大步走向马车,眉间神色坚毅不已。
遗堪感觉到他毫不迟疑的动作,霍然脑中闪过一瞬清明想到他要干什么时,惊得心头一震,狠心咬住自己的手背一口,借痛楚保持住一丝清醒,咽声道:“不要!素烬,我身上的蛊毒一旦过渡到你身上,那么……你这一辈子都要听从他的命令了!不要……你救过我一次……我……我这一次不想再害你……”她眼角的泪水,和额角涔涔的汗水划过纤细的脸颊,喉头翻滚几欲似要作呕出来。
“你曾说过,只有活着才是你要努力的事情?为什么如今却要放弃!“素烬轻声清宁的说,靠住车沿掀帘进了车厢,将她平放在铺好的锦褥上,手指抚摸过她目光凌乱的、近乎迷失的乌眸,抹去那眼角不断洇出的泪水,另一只手轻轻拍哄:“不要害怕!只必须要这样才能救你,闭上眼睛,很快,很快就没事了!再相信我一次。”他肯定的语气落下同时,手也抹上了她的眼睛,让她听话的闭上。
抽搐的身体如蛇遭痛般卷曲,遗堪轻晃头:“不!我不要你救!你不要碰我!谁也不许碰我!你走开……你走开……远远地滚……开……”急切要逃避的念头,却在素烬一指点下后,静止了所有的动作,只能默躺在车厢。两眼重新张开时只朦胧的瞧见涣散的白光,右手腕一痛被人用白绸条扎紧,强忍住不能出声和身体被蛊毒噬咬的痛苦,任由他松开了她的腰束,又解开了她的外衣,折腾中一阵阵眩晕袭来,她勉力支撑住,神志在清明与阴翳之间不断的游离,闭上了眼睛,泪水却从闭合的眼缝里不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