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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苏州樵夫某甲,娶妻某氏,伉俪甚敦,惟日相对忧贫。甲尝忍饥以媚其妻。一日,卖柴毕,腹饥,入市食锞,吝钱,仅食三颗。旁座一人叹其太少,力劝加餐,愿为纳资,甲以素不识面,辞之。其人再三固让,乃各食十馀颗。其人纳资讫,问甲所业,怜之曰:“君业良苦,何不贸易?”甲以无资对。曰:“是不难,但从我去,愿以相助。”偕行四五里,出齐门,至一处,有瓷坛三,皆土封其口。其人指曰:“此中皆藏镪,任君取携,不靳也。”命俱去其封,视之果朱提充牣。因趣甲自取。甲廉,只取两铤。曰:“何不多取?”固请益之。甲又取二铤,其人乃自取十馀铤付甲,使以衣盛之,约计不下千金,喜出望外,称谢而归,倾置床上。妻方在灶下作晚炊,甲趋拊其背曰:“卿勿复尔,当作富家媪,享用有日矣,何必作苦!”妻嗤之曰:“君颠也耶?未睡何得作梦语?”甲笑曰:“来来!”遂拉妻袂同至房中,指床上谓之曰:“卿视此累累者,犹不足为富家媪耶?”妻视之,但见纸灰一堆而已,骇问:“此物何来?”甲茫然若失,具告其事,知为鬼所揶揄。翌辰,往寻三坛,亦为乌有。自是,夫妻安命食苦,不再忧贫。久之,日渐自给,今则居然小康矣。

里乘子曰:一经鬼物揶揄,即安命食苦,不再忧贫,如此夫妇,可谓贤矣!居然小康,不亦宜乎?

平乡县老儒

直隶平乡县老儒某,年逾五十,授徒村塾。一夜,月白风清,挑灯独坐,忽有二女款关入室,韶龄媚姿,世所罕有。某目炫心摇,诘所自来。二女掩口笑曰:“我姊妹皆仙人也,与君有夙缘,愿侍枕席。”某狂喜,不暇研究,遂与绸缪,情好綦笃。自是,每日诸徒散后,二女即至,风雨无间。如是年馀,某神情日渐惝怳。家人察其有异,叩之,秘不肯言。某有二子,皆邑诸生,夜伏窗潜窥之,一无所睹,但闻某喃喃呓语,音殊模糊,一字不辨。家人忧之,禳祷无效。忽一夜,二女谓某曰:“妾等侍君年馀,情好无猜,不可不使君知我家里。君肯从我游,当使君一睹天界。”某忻然诺之。二女遂左右挟某行,登山涉水如履平地,终夜跋涉,不少停趾,道路修阻,不知几何由旬。未几,天渐达曙,入一大山,树木森茂,中有兰若。某闻晨钟,心顿清爽。一老僧策杖而来,二女见之,却不敢前。僧问某将何往,某心佝愗,噤不能答。僧以袖拂其面,喝声曰,“疾!如律令勅。”如雷震耳,某豁然如梦初醒,回视二女,已不知何往矣。知二女为妖,以僧非常人,膜拜求救。僧谓:“二女皆天狐,与君固有夙缘,此来亦无祸君意。脱不遇老僧,恐还乡无望耳。”某益骇惧,力求拯救。僧乃戟指于某胸背,勅勒书符,讫,送某出山,指示归路。又袖出碎镪若干,聊作资斧,且谓:“此地为永平世界,距君家已千馀里。途中但凝神守志,勿涉邪想,妖自不敢近。归家,日晨起净口,端坐诵《易经》一通,当永保无患矣。谨识勿忘,慎之!慎之!”某再拜受教归。如僧言,二女果不再至。同治癸亥,予北征过平乡,某尚无恙,年已七十矣。人有问其事者,自言不讳。惜某愦愦,当日未曾详诘僧为何名,所至之地为何山、何寺耳!

超勇公轶事

超勇公,索伦人,即伊彻满洲也,少以军功累晋公爵。闻公出征时,沿途供亿,必遣心腹偏将某甲前驱预备,公平日嗜好惟某甲能知之。凡启节,每到驿馆,下马即顾某甲问:“所需各物俱备不?”某甲鞠躬对曰:“诺。”公色然喜曰:“好孩子,狠会办事。”甫入门,某甲手捧髹漆红盒一,屈膝以献。去其盖,内盛径寸大蜘蛛百枚,蝍蛆、蝾螈、虿蝎等物称是。公一一去其钳爪,生啖毕,某甲侍公登堂梁,左右悬两巨蛇,粗如盏,长丈有奇,公睨而嬉笑,拔金错刀,寸断大嚼,如咬甘蔗,食讫,某甲屈单膝告退。公独入后室,内有蠢胖村妇八人,年皆二十以来,裸体以待,公一一递接已,乃呼从者具汤沐、进冠服,出见客。客退,又呼某甲来,赞之曰:“好孩子,狠会办事。”凡沿途供亿,必如此方惬公意,不则竟日忽忽不乐,戏下部曲,诃责鞭箠,无所不至矣。又闻公过戈壁瀚海等地,常数百里无人烟,村妇难致,则以肥壮水牛代之,故出征必多带水牛听用。按日轮交四牛,牛辄不能与公敌,公恨其不能胜任,则手刃剐而生飨之。观公所为,可谓天人,彼樊舞阳之生食豚肩,常开平之与虎豹交,以公较之,皆不足为奇矣!

里乘子曰:相传公能伏地听百里外马驼声。且知敌军有无多寡。人皆谓公天授,不知北魏时斛律金行军,用匈奴法,望尘知马步多少;嗅地知军远近,公既久于戎行,阅历较多,不难留心师其遗意耳。又闻公英姿盖世,气慑三军,而平生最惮阿文成一人。当从阿文成出师时,每召计议军务,公辄兢栗异常,汗多透甲。故阿所运筹,一以命公,无或违误。阿公所在克奏肤功,皆公之力居多云。

海州四怪

海州四怪,一鳢,一蜘蛛,一蜈蚣,一蚂蚁也。鳢长丈有半,竟体鳞甲灿然,本草所谓穿山甲者是也。蜈蚣亦长丈许,有翅能飞,尝天晴风静,飞戾半空,夭矫自如,人多误为纸鸢。蚂蚁大若栲栳,臀坚似铁,五兵不能入。四者之中蜘蛛尤为灵异,其大如箕,丝粗如小儿臂,好与龙斗,吐丝缚龙,胶不可解,必火龙来焚其丝乃已。滨海人常于山野拾得断丝,尺许之丝,两健儿持两端极力扯之,长可盈丈,利刃不能断,人恒宝之。四怪常幻人形,出游市廛,不为人祸。蜘蛛出时尤多,每出则化形老者,白髯垂胸,道气盎然,最喜与小儿戏。出时,小儿多依其前后左右,老者出钱市梨枣饼饵之属分啖群儿,人多识之,呼为朱道人;遇久早,为人求雨辄应,地方颇受其福。顾四物同出,雷恒欲击之,往往片刻间雨雹骤至,雷电交作,四物即遁,则鳢居前,以头钻山,山洞如腐,鳢即入洞,蜘蛛啣尾继进,蜈蚣又次之,蚂蚁殿后,以臀堵洞口。丰隆左执锥,右秉钺,目灼灼观望,竟不能施其一击之威;徘徊刻许,天晴雨霁,四物亦不知何往矣。人以蚂蚁臀肉之坚,皆称为“铁屁股蚂蚁”云。

郑甲

郑甲者,汴梁人,固绿林之魁也。中年改行,至老,乡党称善人。与人接,谦和惟谨,见者不知其能武也。去发一撮,圆如钱,光如镜,似僧之受戒火者。叩之,自言少时两臂能开二百石弓,取十砖累叠之,剖以掌,画然中开,利如刀劈;日可行六百里,捷过奔马;尤工弹术,百步外击物,百不失一。壮时驰骋齐鲁燕赵之郊,短衣匹马,藉探丸渔猎过客,往无不利,自以为无敌于天下矣。一日,有解饷官辇银百万如京师,车驮甚盛,末一少年为后殿,年约二十以来,美皙温存,弱如处女,展绣褥趺坐车唇;衣服华灿,首戴角巾,上缀猫睛宝石,大于龙眼核,精光上烛,与太阳相激射,洵希世珍也。以其为纨公子附从入都,殊不介意。惟心涎重资,计必有好建儿护卫,不敢孟浪从事。爰勼同道中之好身手者四十余人,沿途尾之,蹈隙而动。顾车驮过重,日行不过八十里,他日以遇雨失程,不及投店,道旁有兰若,遂栖止焉。予与众窃喜,曰,“此天授机会,不可失也。”于是伏莽以待。时新晴,湿云归山,少选,皎月东上,朗若白昼。漏二下,行踪已绝,万籁俱静,佥日:“可矣。”各褫外衣,着短褐,身藏利器,约次第逾墙入,拊掌吹唇为号,量技分遣,入者半,留者半。计议已定,同道中二十馀人鼓勇争先,一跃入墙,疾如飞鸟,堕地无声。予同二十馀人屏息墙阴,静听好音,准备运物。乃待至一时之久,墙内寂然。互相猜疑,吉凶莫决。又遣五人登墙探察消息,五人登墙不敢遽下,遥见少年秉烛檐梧,南向危坐,似知有人上墙,袖出白光一道,闪如电发。五人知是剑术,大骇,急厉声呼曰:“败,败矣!去去,勿缓!”吾侪闻之,急返身奔驰,墙头白光旋出,冷气逼人,猝难回避,各

谋奔命。予见路旁有土圊,急投其中,秽深灭顶,仅露顖门,已为所髡,痛彻心髓。亡何,白光渐缩敛入墙。二十馀人已各身首异处,无一获免者。是役也,予幸为秽物所厌,得占硕果,不然,亦与四十馀人把臂为伍,白骨早朽矣。予既出圊,觉顶上血流涔涔,骤不可止,爰匍匐往丛莽中脱出秽服,别取他衣着之;又抽佩刀割襟以裹其创。自是嘿庆再生,不敢再为冯妇。今七十矣,每手摩剑瘢,犹觉电光在顶,为之齿击不置也。

千金亭

吾乡方恪敏公,微时,屡试不第,行年五十,犹以笔耕为业。有精风鉴者,谓公大运将至,不十年可位至封圻。公问:“何之而可?”其人曰:“公利西北,不利东南,当以入都为可。”公固善书,素欲赴部谋为议叙,闻言,遂决意北上。襆被徒行,至保定界,资斧已绝,路旁有茅店,聊坐少憩,老妪提壶茶置公前,渴,不敢饮;案堆角黍累累,公正苦饥,涎视不语。老妪觇公意,笑问曰:“客欲食耶?”公笑曰:“然,奈无资何!”妪笑曰:“此细事耳,无资何害?”遂命子妇取角黍一盘,劝公饱啖,公亦不辞。啖毕,索纸笔书券付老妪藏之,谓:“他日过此必酬汝资,此券慎无失也。”乃未及十年,公果为直隶总督。履任时,百官郊迎,观者夹道。公命清苑县令召老妪至,老妪不解所谓,战傈跪伏舆前,叩首请罪。公命左右扶起,温言抚慰,笑问曰:“一别多年,汝发已尽白矣,茅店犹无恙耶?饱啖角黍,今当酬汝资,所书券可缴还也。”老妪闻公言,始忆及前事,乃笑对曰:“向察公颜色,敬献不腆,未敢求谢。公今为贵人,尚忆及老妇,死且不朽。前券什袭藏之,当即奉缴,戋戋微物,那得幸邀赏赉,敢辞。”公笑曰:“汝归休,保卫眠食,吾当酌给汝资,令汝子小权子母,以娱馀年可也。”乃命人赍赐千金,送其还家。老妪感公德,作亭,奉公栗主而尸祝之。土人至今艳称其事,皆呼其亭曰“千金亭”。

员先生

粤东冯崧湖宫詹誉骥言,少侍封公游宦秦中,会母夫人有疾,百药罔效。时封翁宰某邑,或谓:“邑有员先生者,乡居好道,少得真仙秘传,能知过去未来,素精医理,不轻为人治疾,治辄奇效。如诸公子自往延请,渠惠然肯来,可保毋虑。”封翁乃命宫詹兄弟,翌辰徒步踵门延请。甫出城半里许,一人御车迎面而来,见宫詹兄弟,拱手问曰:“君等为冯公子耶?”对曰:“然。”曰:“为母夫人疾来召员某,非耶?”曰:“然。”曰:“仆即员某,请偕返署可也。”宫詹兄弟讶其预知,乐与偕返。比至署中,封公大喜,命导入寝室,见病者卧床上,寂然不动,员谛审良久,遽索瓷瓶一具,力掷于地,瓶碎如粉,拣取片瓷,以锋砭病者两太阳穴,少选,血珠珠出,其色紫;再砭之,紫色渐转为赤,便闻病者呻吟作声,竟体已能转侧矣。员笑曰:“得之矣!”亟索纸书方,服药调理,疾顿瘥。封公酬以金帛,固辞不受,谓:“感公子孝思,不召且至,况辱徒步枉顾,敢以小技责谢耶!”自是常来署中,宫詹兄弟咸喜从之游。尝谓:“真仙最喜游戏人间,俗眼不识,往往交臂失之。”曾偕游终南山,见一道人,清癯如鹤,修髯垂胸,有潇洒出尘之概,员拱手迎候道左,执礼甚恭。宫詹叩问何人,员低声附耳曰:“此汉张留侯也,那敢不敬!”既又见一白衣女道士,员执礼愈恭,谓为观云大士云。员羽化后,留有小像,有事祷之,辄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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