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害龙煜，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也够处罚她了。御龙魄在陈氏携龙灵回到澍阳后，也许觉得此事终算有了结果，便没有再追究女儿。又或者，他觉得造成女儿如此自己也有愧疚，都不得而知。不过他为了保护陈家和龙灵，也动了一番心思。比如在龙煜死后，加倍看紧御曛使她无法顺利追查龙家踪迹，比如陈氏在澍阳定居后，让御曛嫁给陈氏的堂兄之子陈枭。”秦伯捻着胡须，道，“陈枭作了驸马都尉之后，陈家逐渐势大，如今玉弓的好友陈弈就是陈枭的小儿子，他们是相熟的。”
衣衣这才觉察到，玉弓将军一直不动也不做声，仿佛消失一样。她回头看他，却见他依旧稳稳直直地正坐，剑放在身侧。这时就更加体现出面具的好处了：玄色面具虽薄，却从眉上弧线一弯一直延伸到唇畔，整张脸就只能看到他轻抿的双唇和略带青色的下巴，完全不可见表情。他望着秦伯，并不回应衣衣眼神。
司徒白觞瞅瞅衣衣，又瞅瞅师兄，笼起袖子又道：“师父，光复帝的长子，如今郅明皇帝的老爹，也就是洪德皇帝御曜当年是娶了龙灵的，可是为什么仍然没立后呢？这个我在你书里可没看到。”
“他的确是娶了龙灵的。那时光复皇帝御龙魄已经晏驾，而西南与东北尚未整饬完全，御曜登基后又忙了将近四年才安稳下来。因为光复帝临终有遗诏，所以四年中御曛与陈氏相安无事，但御曛仍然借着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将皇帝牵在国事上，又借口龙灵身体不好，阻挠封后。而她没预料的是，洪德皇帝三年一次的巡狩途中，在南方却意外邂逅了随母亲回乡祭祖的龙灵。两人情投意合，一起回到澍阳。龙灵进宫已成定局，御曛没法阻止意志坚定的洪德皇帝，但即便如此，洪德四年龙灵将入宫的时候，也已经是年满十七，怀胎四月了。有了龙种的龙家女子，是谁也拦不住的，这是洪德皇帝的杀手锏。而就在入宫的前几日，陈氏亡故了。”秦伯看着司徒白觞，“白觞，这就是洪德皇帝没有立后的原因。”
“因为母亲大丧，所以不能出嫁？长公主这一招够狠的。”司徒白觞点头。
“你错了。龙灵之所以不能出嫁，是因为陈氏的遗书。本来御曛是打算用陈氏之死作为最后的阻挡，可是她没想到陈氏遗书掀起更大波澜。陈氏的遗书有两份，一份留给龙灵，一份给洪德皇帝，内容是不一样的。”秦伯伸出两根手指，“其一，告诉龙灵，她并不是龙千江和陈氏的女儿，而是龙千江部下遗子，是他们的养女；其二，告诉洪德皇帝，龙千江有一个小儿子龙惜年。”
“然后她的遗书‘不巧’被长公主拿到了。然后龙灵就从怀有龙种的龙家女儿变成了怀有龙种的普通女儿，她不但不能为后，还要在宫中受长公主继续欺侮。但是，洪德皇帝不是光复帝，他会任由姐姐乱来么？”司徒白觞问。
秦伯摇头：“白觞，你不了解御曛在朝中的势力有多么大，想要压倒她是多么地不容易。如今太主之所以不能为所欲为了，是洪德皇帝和当朝郅明皇帝多年努力之果，而在当年，洪德皇帝是无法无视她的。龙灵是一个性情极烈的女子，她预感到后半生宫廷生活的不幸，在生了皇子之后，去请求洪德皇帝放她离开皇宫。洪德皇帝当然不准，结果，她便服药自尽。虽然没有成功，但也使得洪德皇帝认识到了龙灵的决绝之意，遂使了诈死之策，派人送龙灵离开了澍阳。那应该是洪德五年的事。”
“那他的那位皇子应当是洪德五年初出生的那一位吧，也就是……如今的羲南王。”司徒白觞忽然笑了，“羲南王哎。”
秦伯也微微一笑。衣衣看着他们俩，都不晓得他们忽然之间都在笑什么。而玉弓将军仍然是雕像一样的状态。
“龙惜年，那是你的父亲，衣衣。”秦伯收敛了笑容，笃定地看着她，“当年龙兄弟收留你时，你三岁不到，你的父亲刚刚为了保护你而失去性命。你的母亲，在你出生那一日便去世了，这你已经知道。”
“是。我知道。”衣衣记不清这是今日自己第几次发抖了，“我还知道，是御曛，当今太主用御家的秘制毒药害死我母亲的，对不对？”
“……你明白你爹爹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你这一切吗？你小小的心里早早种下仇恨的种子，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御曛，有一个就够了。”秦伯声音清明，斩钉截铁。
“那凭什么她就可以任意对龙家杀伐呢？”衣衣忽然站起来，大声嚷道，“只许她害龙家，从光复年间到如今？如今我也要躲着她，怕着她？玉弓将军——”她指向他，“玉弓将军之所以把我随时监视得紧紧地，甚至把我藏到清馆里面去，是为了让太主找不到我，对吗？还是怕我知道了什么，做出危害御家的事？”
“又或者……”司徒白觞先是被她吓了一跳，然后望着她，接着她的话道，“是为了让你进宫之前，生活简单，安然无恙。”
衣衣转回身看司徒白觞，反问：“入宫？”
“怎么，难道你认为这世上如今还有第二个龙家女儿么？真正的龙家女儿。御家的香火越来越稀少了，今上甚至现在只有一个皇子还活着。有人说这是信诺未守的缘故。”他笑得有些诡异。
“白觞。”秦伯肃然唤他。
司徒白觞于是又正襟危坐，不再言语。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为了让我完成御家与龙家结合的事。”衣衣刚刚从震撼里回过神来，肩膀垮落，目光黯淡，“爹爹他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是为了御家？他是御家什么人？”
“衣衣，你不能这样说他。他对你所倾注的心血，你觉得就丝毫不带感情吗？一个为了完成任务的人，会让你全然觉得是个父亲吗？你如此说话，不觉得愧疚吗？”秦伯用拐杖撑着自己站起，厉声道，“他如果知道自己全心全意养育十年的女儿这样看待这些岁月，你让他如何想你？”
衣衣凝视秦伯的脸庞，良久，垂下眼睑，道：“是我错了。”
“你的确错了！”秦伯字字铿锵。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她无助地嗫嚅。
“不想嫁给郅明皇帝。老夫明白。”他点头，“大璟太祖光复皇帝有言，非甘愿者不入。这正是针对此事而说，如果你不愿意，没人可以勉强你。如果你不嫁入御家，从今往后，世间也不再有龙家女儿了，此事终了。也许对所有人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可以拒绝？”衣衣眼睛一亮。
“当然可以。但你在太主在世的日子，仍要小心安全。不过若你愿意，御家自然会派人保护你。以后璟朝再也不会有皇后之说了。”秦伯微笑，“全无后之朝，前无古人，不知将来可有来者。”
衣衣沉默良久，然后轻轻跪坐下去，对着秦伯一拜首：“多谢秦伯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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