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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时光如水,匆匆流逝。在匆匆流逝的岁月中,周芸一点点消瘦憔悴下来。有时洗脸照镜子,猛地看见镜中清瘦阴郁的脸,她都会惊讶得睁大双眼,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我的脸吗?”失去了神采奕奕的笑容,也失去了熠熠生辉的光彩,只有黯然神伤,忧郁苦闷凝结在失去血色的脸上。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周芸不知道,也没有人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女人生来就爱漂亮,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娇好的容颜,迷人的笑靥,婀娜多姿的身材,她们看得如同生命一样宝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毋庸置疑,周芸也是爱美的。一直以来,她对自己与生俱来的美丽都很珍视。现在,面对自己引以为傲的美丽如枯萎凋谢的花朵一般飘零,她却没有表现出忧愁、惊慌,她的惊讶仅仅是一种本能反应,一闪即逝。如果能用自己美丽的容颜去换取心爱之人身体和心灵的康复的话,周芸会毫不犹豫,心甘情愿达成这笔交易。可到哪里去完成这笔匪夷所思的交易呢?周芸对自己荒诞离奇的念头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一笑置之。

一个是为了深爱的女人离世而整日里痴痴呆呆,形同傻子一样的弟弟,一个是对傻子一样的弟弟痴心一片,为他失魂落魄的周芸,叶蕾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急在心头,她的心都快碎了,尖锐的痛一点点撕裂她的心。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甚至是声嘶力竭,悲天恸地地苦述,叩头泣血地哀求,都不管用,叶枫一概不理不睬,表现得他好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闲散之人,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他的存活于世,仅仅是一副皮囊而已,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感情,更没有了生命的活力。他就像一个标本,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标本。为了不让标本干枯腐烂,他就必须像人一样吃喝拉撒睡,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来他就是一个人,一个和芸芸众生一样的活着的人。

疲惫,脆弱的神经已不堪重负,一步步滑向崩溃的边缘。叶蕾几乎已到了精神错乱的地步,不仅白天时常丢三落四,魂不守舍,就连晚上也是整夜噩梦连连,梦话不断。就在叶枫再次出院后不到半个月的一个深夜里,叶蕾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她浑身发抖,冷汗涔涔,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鸟儿。许文涛也惊醒了,他赶紧抱住妻子,感到心痛不已,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惊魂未定的妻子。许文涛能理解妻子的内心有多悲伤,那是她脆弱的心灵所无法承受的折磨。身为深爱她的丈夫,他多想为她分担这份沉重无比的悲伤呀,可他非常清楚,有的悲伤是任何人也分担不了的。他也像妻子一样悲伤,可这丝毫不能让妻子的悲伤有所减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候在妻子身旁,当她想哭泣时,就让她趴在他身上尽情哭泣;当她疲倦时,需要一个依靠时,他就让她靠在他的胸前,用无声的温暖化去她满身的疲惫。可这些也只能让妻子心灵的悲伤不至于沉重得太快,并不能减轻悲伤。

颤抖不止的叶蕾在丈夫怀里泪如泉涌,她哭着求丈夫开车带她去母亲的坟前。许文涛根本无法做到拒绝妻子的请求,就是劝解的话他也无法说出口,除了答应,除了陪妻子去,他还能为心爱的妻子做些什么呢?他只能对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酣睡中的许建文被父亲叫醒了,他睡眼蒙,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极不情愿地坐了起来。许文涛坐在床边,双手扶住儿子稚嫩的肩膀,郑重其事地交代儿子:“建文,爸爸妈妈要出去办点事,你起来看着家,特别是要注意舅舅房间里有没有动静,有什么事立即给爸爸打电话,知道吗?”

虽然满脸的困惑不解,但许建文还是很认真地对父亲点了点头。许文涛满意地笑了,他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起身走出了儿子的房间。

在母亲和辛虹的坟前,叶蕾哭得是死去活来,泪水像山洪暴发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撼天动地的哭声在寂寂无声的深夜里,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中飘荡萦绕,显得格外凄凉、悠长、悲伤。空旷荒凉的墓园里,叶蕾凄厉的哭声飘荡迂回于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坟包间,像是在呼唤永远沉睡其中的人。许文涛没有劝阻妻子放声痛哭,把心中压抑已久的苦楚、悲愁化作一颗颗泪珠洒落在母亲坟前。号啕大哭,就是哭得地动山摇,也无法将沉积在心中所有的苦楚和悲愁给哭出来。可对于叶蕾业已绷得太紧,随时面临断裂危险的神经来说,还是多少能起到一些放松、缓解的作用。

哭过之后,深深困扰,折磨叶蕾的一切依然原封不动存在于她的心中,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宣泄所表达的仅仅是渴望摆脱困扰和折磨的强烈的愿望和心情而已。哭泣是一种无奈之举,也许它唯一的效果就是麻痹脆弱的,不堪重负的神经,使思想一片混沌,甚至产生一种虚幻的意境,在虚无缥缈的意境里,心灵得以净化,痛苦的枷锁不翼而飞了。当短暂的麻痹过后,虚幻的意境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一切又回复如初,留下的只有洒落尘埃的泪水和飘荡于茫茫夜空中随风而逝的哀鸣。

许文涛默默地陪着妻子流下了悲痛的泪水。无奈也罢,麻痹也罢,就让她尽情地宣泄吧。人呀,有时麻痹比清醒好。

第二天起来,叶蕾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浑身酸软无力,她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昨夜去母亲坟前痛哭了一场,至于在痛不欲生的哭泣中都说了些什么,就想不起来了。吃早饭时,她还在想:“怎么会想到跑到母亲坟前去大哭一场呢?”

望着双眼红肿,疲惫不堪的叶蕾,周芸感到惊诧不已。昨夜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她只是从叶蕾红肿的双眼猜测到她昨晚肯定哭了很久。那是悲伤至极,尽情哭泣才能留下的痕迹,它极大地触动了周芸,让她猛然间意识到时间不仅没能治愈叶枫心灵的创伤,反而极大地伤害了叶蕾和她,而且这份伤害是愈演愈烈,与日俱增,总有一天会到让叶蕾无法承受的地步,而她呢?伤害累积到一定的时候,势必厚积薄发,疯狂地吞噬掉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坚强,执著和自信。周芸觉得她的坚强,执著和自信就像一只风筝,在碧纯如洗的天空中,像朵朵洁白的浮云一样悠悠飘荡;突然间狂风大作,乌云盖顶,风筝的线绷得紧紧的,发出断裂前的尖叫声。得赶紧把风筝收回来,否则的话,线一断,它就会被狂风刮得不知飞落何方。周芸不愿再往下想,可是一个个疑问还是从心海深处浮出水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心灵的伤害将自己推落万彻不覆的深渊,那么叶枫呢?谁来照顾他?谁来拯救他?谁又能让他迷途知返呢?

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两天,周芸仍是一筹莫展,一个个想法刚冒出来,又一一被理智无情地扼杀了。有时周芸望着如痴似傻的叶枫,真想上前狠狠地抽他两记耳光,将他从浑浑噩噩中抽清醒过来。这个强烈的冲动犹如一股来势汹汹的激流冲入本就不平静的心海,刹那间就掀起阵阵滔天巨浪。可周芸明白她不能这样做,她有一种感觉,叶枫的思绪从来没有停止过驰骋;即使是在睡梦中,思绪也会在潜意识的幻境里信马由缰地奔驰。有好几回,在半夜里,周芸都被莫名的声响惊醒,她意外地发现静卧身旁,紧闭双眼的叶枫脸上时不时会抽搐几下,眼皮也会轻微地跳动。每次周芸都会暗自思忖:“他究竟在想什么?”

吃过晚饭,周芸还在犹豫不决,她似乎已有了主意,可心中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他毕竟还是个病人呀!理智让周芸清醒地意识到她的主意并非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得来的,准确地说只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而冲动的结果往往都是失败的。这可是性命攸关呀!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可除此之外,周芸又实在是想不出百分百能成功的绝妙主意。没有任何失败风险的成功,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意识到这一点,周芸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无奈的笑容。

下午刚下过一场阵雨,瓢泼大雨冲刷去飘浮于尘世间的燥热。夜色渐浓,户外天清气朗,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泛起点点悠悠银光,仿佛披上了一件薄薄的亮光闪闪的纱衣。周芸挽着叶枫的手漫步于如水的月色下。每天清晨和傍晚,她都会带叶枫出去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半小时左右就回来。白天就待在家里,不是周芸不想带他出去,而是路人看叶枫时异样的眼神让她感到揪心的疼。她是望而却步,所以白天只好待在家里,足不出户。

心事重重的人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即使是陪心爱的人散步,周芸也是无精打采的。不到二十分钟,她就牵着叶枫的手回到客厅。叶蕾见他俩进门,就把电视给关了。扶着叶枫安稳地坐在沙发上后,周芸就转身朝餐厅走去。

打开冰箱,随手拉开放水果的屉子,周芸看见一串紫皮葡萄和一串无籽的青皮葡萄并排躺在里面。许建文爱吃紫皮葡萄,他说无籽的青皮葡萄太甜了,甜得发腻。其实,周芸自己也更爱吃紫皮葡萄,小时候她和弟弟边吃紫皮葡萄边比谁的绕口令说得既快又清晰,准确。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有时说梦话时都会脱口而出。吃葡萄不仅要吐葡萄皮,而且还要把籽吐出来,这在周芸的思想里已是根深蒂固,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不容置疑的。无籽的葡萄就像是异类,用周睿精辟的话来说就是——有籽的葡萄才是正房所生的嫡出,而无籽的葡萄只能算是偏房的庶出,难登大雅之堂。周芸怔怔地望着两串诱人的葡萄,缓缓伸出去的手竟然鬼使神差拎出了那串紫皮葡萄。

洗干净,滤水,再放入水果盘中,整个过程周芸都在想:“怎么会拿这一串呢?”尽管觉得不该拿这串紫皮葡萄,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把紫皮葡萄放回冰箱,换那串无籽的。

葡萄一端上来,叶蕾马上就用诧异,疑惑不解的目光望着周芸,她的目光分明是在问周芸:“怎么会拿这一串呢?难道你忘了不成?阿枫不会把籽吐出来。”

周芸泰然自若,冲叶蕾淡然一笑,什么也没说,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必须这样做,不用任何理由。坐在叶枫身边,周芸挑了一颗又大又圆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开始剥葡萄皮,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给幼小的婴儿脱去裹缚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一样,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了心肝宝贝。剥好后的葡萄晶莹剔透,如同一颗小小的水晶球。周芸用纤细轻巧的手指捻住葡萄,递到叶枫依然紧闭着的嘴唇边,无比温存地说:“枫哥,这可是一颗有籽的葡萄,你一定要把籽吐出来,好吗?”

叶枫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肢体表示。周芸只好把剥好的葡萄塞入他嘴里,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嘴巴,希望能看见从他嘴里吐出一两粒葡萄籽。周芸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证明什么。假如叶枫真的把籽吐出来,她又会得到怎样的启示和安慰呢?如果有时间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的话,她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希望没能转变成现实,这回叶枫甚至连咬都没咬就整个吞下去了。就在叶枫吞咽葡萄的瞬间,周芸脸上的希望悄然变成了失望,很快又演变成愠怒。以往每次见叶枫这样吞咽葡萄时,周芸都会把失望压在心中,脸上总是流露出浓浓的爱怜。可今天,她再也压制不住失望至极的心情了,就像炽热的岩浆从地底下喷薄而出。“枫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有多伤心?你看看蕾姐,姐夫,还有建文,你再看看我,你不仅是在折磨自己,也在深深地折磨我们。我相信辛虹在天之灵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她一定比我们更加伤心难过,她一定后悔不迭,不该回来。你就真的忍心让她的亡灵永无安宁之日吗?虽然我不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可我很清楚你的思想一直都在转动。枫哥,你能否为我们想想,好吗?”周芸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连手脚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辛虹临终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她说她相信我会好好照顾你,帮你重拾生活的信心,与你共度漫漫人生。看完信,我暗暗发誓,一定不辜负她对我的信任和重托,我不但要好好照顾你,让你坚强勇敢地活下去,我还要给你一生的幸福和快乐。我相信我对你的深沉的爱一定会让你重新振作起来。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我拿什么拯救你?用我对你深如瀚海,矢志不渝的爱?你还在乎,珍惜我的爱吗?枫哥,谁也无法拯救你,只有你自己。如果你根本都不想拯救自己的话,那么我们所有爱你,关心你的人都将爱莫能助。”周芸声泪俱下,泪如雨注。“枫哥,你太自私了,你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你只想着早点结束自己的生命,去另一个世界里和辛虹永不分离。生命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而你却弃如敝帚。要知道,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也不是只属于辛虹,它还属于你已逝的父母,属于你的姐姐,也应该属于我,属于我们每一个真心待你的亲朋好友。”周芸双手用力抹去满脸的泪水,脸上露出了义无反顾的决心。“枫哥,你不是想去见辛虹吗,好,我陪你去。”说到这,周芸转身,大步流星朝厨房走去,连看都没看一眼依然痴痴呆呆的叶枫。

眨眼的工夫,周芸就从厨房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叶蕾一见,吓得是魂不附体,她想起身上前去夺下周芸手中的刀,却被丈夫给拽住了。虽然许文涛也弄不明白周芸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坚信周芸是绝不会做出对叶枫不利的事情出来,他拽住妻子,就是想看看周芸的真实目的。

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周芸把刀放在叶枫面前的茶几上,面色十分平静,如同平滑如镜的水面,微波不兴。“枫哥,刀就在你面前,你可以拿起来,一下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周芸做了个刎颈的动作,面不改色。“你放心,我绝不会阻拦你,事实上我也阻拦不了一颗必死的心。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结束你的生命,我也可以,我要让你在离开这个让你感到厌恶,仇恨的尘世之前,亲眼看着我跟随你一道而去。我绝不是危言耸听,想吓唬你,我可是说得出做得到。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就尽管拿起刀来。只要这么轻轻一下。”说到这,周芸又做了一个刎颈的动作,干净利落,不见丝毫犹豫,她的手连一丝轻微的抖动都没有,就像真的一样。“就什么都结束了,我也就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防这防那了。就像刚才我们散步一样,我挽着你的手一同去天堂里见辛虹一面,然后咱们再一同下地狱。”说完,周芸用坚毅的目光逼视叶枫的双眼,神情冷静,可她的心却跳得厉害,如同两军对垒时的战鼓声一样震天响。

无法遏制的冲动简直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厚重坚实的理智之墙彻底推倒了。两天来,这股无名的冲动曾经一次次不知疲倦地向这堵坚固无比的理智之墙发起冲击,可每一次倒下的都是来势汹汹的冲动,理智之墙却纹丝不动,就连一丁点撞击的痕迹也无处寻觅。就在刚才陪叶枫出去散步时,还有过一次徒劳无获的冲击。可仅仅在过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倒下的就变成了一直是坚不可摧的理智之墙。冲动战胜了理智,它站在残垣断壁上,振臂欢呼,发出胜利的怒吼。真是难以置信,周芸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只有那把明晃晃,亮锃锃的水果刀在提醒她——她正在用生命做代价去冒险,去奋力一搏,希望创造奇迹。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两条,两条年轻的宝贵的生命。

不知是受周芸的感染,还是叶蕾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冲动,她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许文涛拽住她的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甩脱了。“阿枫,我告诉你,不光周芸会陪你一块去,姐姐也绝不会比你在世上多苟活一刻。我可以对不住文涛,也可以对不住建文,但我绝不能辜负了妈妈临终前的嘱托,不能对不住叶家的列祖列宗。没有我,文涛可以把建文抚养长大。你不要以为我会顾虑重重,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以这种方式离开我,我就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去向爸爸妈妈,向叶家的列祖列宗谢罪。我会如实告诉他们,我们叶家的最后一个男丁自私,懦弱地毁掉了我们整个家族,还毁掉了一个深深爱他的好女人一生的幸福。我会对父亲说,他一眼都没见过的儿子是一个比他还自私,还懦弱,比他还不像男人的男人,如果你还配称作男人的话。我会去天堂里祈求掌管投胎转世的神仙,来世让我化作男儿身,你变成女人。既然你不配做我们叶家的大男人,那么来世就让我来做。要是辛虹也在的话,她一定会鄙视你,来世她绝不会再爱上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我真为你感到悲哀,你太令我们失望了。如果不是对你失望至极的话,周芸是绝不会说出这番话的,我也绝不会。阿枫,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你伤透了她的心,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

沉默中,周芸,叶蕾和许文涛的目光都停留在叶枫不断抽搐,但是依然冷若冰霜的脸上,都在等待他的反应。谁也没想到坐在一旁的许建文突然起身走到他舅舅面前,“扑通”一声,他跪下了,还未说话,泪水已夺眶而出。“舅舅,你就答应妈妈和周阿姨,好好和我们一起生活,好吗……舅舅,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妈妈呀!”许建文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儿子的话和低沉的哭泣声让叶蕾感觉心如刀割一般,她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说出如此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却又在情在理的话来。叶蕾后悔了,她后悔不该为了刺激弟弟而把夫妻情,母子情都割舍掉,她意识到她的话已经给儿子尚未成熟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这会对儿子今后的成长有怎样的影响呢?如果弟弟真的无法从失去辛虹的悲痛中走出来,如果自己也无法从失去弟弟的悲痛中走出来的话,那么儿子该怎么办?失去母爱的儿子怎样才能从这环环相扣的巨大悲痛中走出来呢?他还小呀,还是个稚气未脱,朝气蓬勃,正享受快乐生活的孩子呀!叶蕾如醍醐灌顶一般,蓦然醒悟,她真想抱着泪流满面的儿子痛哭一场,告诉儿子,她不会离开他的,她要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成家立业,看着他幸福快乐地生活。直到她老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要还能听见儿子的声音,只要能感觉到儿子在她身旁,她都会坚强地活下去。叶蕾真想用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去驱散儿子心头的阴霾,她真的感受到了,她的生命不仅仅属于她自己,还属于深爱她的丈夫和儿子,她怎能随意抛弃属于他们的财富呢?

周芸也被许建文的举动和他的话给深深地打动了,望着叶枫的双眼中噙满了泪水,那张瘦削,惨白,抽搐的脸在涌动的泪水中随意地扭曲着。她已看不清叶枫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但她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是波涛翻滚,浊浪排空。扭曲的影像中慢慢出现了一只缓慢移动,颤抖不止的手,周芸赶紧擦去泪水,定睛一看,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叶枫泪眼蒙■,双唇不住地颤动,他的手轻轻停落在许建文的头上,充满无限爱意,温柔地抚摸着,那双整日里呆滞无神的眼睛里闪烁着涌动的泪光,两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顺着苍白,清瘦的脸颊滑出两道清晰、对称的泪痕,然后挂在下颌边沿,蓄成两颗饱满浑圆的泪珠,最终不堪重负,直直滴落。

叶枫勾着手,将外甥的头拢在怀里,缓缓抬起泪流不止的双眼,凝望着热泪盈盈的周芸,双唇一张一合,似乎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来,只好欲言又止。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默默凝视的泪眼中,两人的心灵已交汇了,在述说着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才能听懂的爱的心语。也许世上没有哪一位文学造诣已至登峰造极的语言大师能将周芸此时此刻的心情言尽其详地表述出来,就是周芸自己也不能完完全全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当她日后对好友方玲说起这一激动人心,永生难忘的时刻时,她这个酷爱文学,平日里几能出口成章,落笔生花的才女竟然只能百感交集地感叹说:“太美妙了!真的是太美妙了!”除此之外,她再也说不出心中美妙的感觉到底有多美妙。就在两人心灵的交汇,互述爱的心语中,时间,空间仿佛都停滞,凝固了。周芸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叶枫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悦耳动听。渐渐的,两个声音汇合成一个声音,一个两颗心合二为一后所产生的心灵的共鸣,曼妙无比的声音。周芸深深陶醉在这天籁般的共鸣声中,心花怒放。就在这妙不可言的心灵融汇中,周芸才真切地意识到,她的一生都将和眼前这个已经是瘦骨嶙峋的男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爱情就是如此美妙,有时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个眼神,一个让彼此的心灵产生爱的共鸣的眼神,它已将一切都包含在里面。就在默默的对视中,灵魂得以升华,爱也得以升华,如同凤凰涅一样。

过后,周芸也曾在心中问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怎么会有爱的升华的感觉呢?”她总觉得那是不合时宜,不应该有的。在叶枫从极度悲伤,绝望的噩梦中苏醒过来的刹那间,她更应该有的感觉是欣喜若狂,是为心爱之人能摆脱心灵的桎梏而惊喜交集。总之,那是不该在那一刻产生的感觉。但是它却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心灵里,如同夜空中爆开的焰火一样,色彩缤纷,璀璨夺目。这种美妙的感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芸芸众生中许许多多人穷其一生追求也不曾拥有的感觉,它是对一个人爱的洗礼,灵魂的净化,就像在绿草如茵的大自然中呼吸纤尘不染的空气一样,感觉清新怡人,令人心旷神怡!拥有如此妙不可言的感觉,就是风餐露宿,清贫一生,周芸也一定会笑看人生。

虽然整个晚上叶枫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是周芸从他的泪水,从他拥抱她,轻抚她的秀发的动作中感到了莫大的满足。她暗自庆幸今晚的冒险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觉了,再也不用让叶蕾将房门反锁上,再也不用害怕静静的深夜里任何轻微的声响了。心爱之人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他再也不是那个失去灵魂的空壳了。即使他的眼神仍然充满了忧伤和悲痛;即使他的脸上依旧是木讷,茫然的神情;即使他还不能开口叫她芸儿,这些都不再让她诚惶诚恐,她不是相信,也不是坚信,而是确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他一定会回复到那个让她爱得如痴如醉的叶枫的,这将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不是美好的憧憬和希冀。周芸是带着甜甜的,心满意足的笑容进入梦乡的,久违的笑容又绽放了,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象得出自己的笑容有多灿烂,有多美丽,有多迷人!

午夜时分,周芸还是从甜甜的睡梦中醒了,一种习惯性的潜意识将她唤醒。就像是在她的头脑里安放了一套十分敏感的响铃装置,外界的任何动静都会促发它响起。周芸已经很久没有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好觉了,可她还是听从了潜意识的呼唤,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当她看见叶枫正坐在床边,眼含热泪凝视着她时,慵懒的睡意顿时就杳无踪影了,双眼立刻睁得大大的,又露出了惊恐,慌乱的目光,但是却又稍纵即逝。忧伤和悲痛不见了,叶枫的泪眼中蓄满了柔情和愧疚,这可是周芸期待已久的目光,她又怎么会用惊恐,慌乱的目光去迎接呢!周芸嫣然一笑,坐起身来,握住叶枫冰冷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怎么了?枫哥,干吗这样看着芸儿?你看看你,坐了好长一会吧,手都冰凉的。你知道吗?芸儿可心疼了。”周芸把叶枫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吧。”周芸就要下床,却被叶枫抽出双手拦住了,他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周芸在叶枫的怀里温顺得像一只听话的小猫,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心里翻涌着甜蜜的浪花。

一个女人,有时候是很容易就得到满足的,她可以不要锦衣玉食,风风光光的生活,只要在心爱的男人怀里,这一生她都可以放弃其他的一切;有了爱情,她的心中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她可以一生一世只为让她心醉神迷的爱情而活着。周芸真想让爱人抱着她直到天亮,抱一辈子她更是求之不得,但是她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叶枫的怀抱,她太心疼他了,他的身体太虚弱了,瘦得都脱了形了。为了叶枫的瘦,周芸时常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哭泣,她怕他再瘦下去整个人会垮掉。空调吹出来的风在周芸来说是凉爽的感觉,可对于叶枫,就该是秋风瑟瑟的丝丝寒意了。心细如发的周芸怎能忽视这一点呢。“枫哥,外面凉,芸儿扶你上床,给你盖好被子睡觉好吗?夜已深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扶叶枫躺下,再给他盖上一床薄薄的丝绒被后,周芸也躺下了。墙头壁灯昏黄的灯光洒在床上,就像撒上一层细沙。周芸想起身把灯关掉,这盏灯每天晚上都是整夜开着,现在周芸觉得可以关上它,安心睡觉了,她不必一睁眼就慌慌张张地先看一看爱人是否在身旁。可她还是没有起身关灯,她还想借助微弱的灯光看着心爱之人入睡。

叶枫侧过身子,看着周芸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她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两人爱的目光融汇在一起。叶枫掀开被子,盖在周芸身上,他挪动身体靠近她,双手搂着她的细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前,泪水再次不可遏止的涌出,沾湿了周芸洁白的睡衣。周芸紧紧抱着他,轻声细语地说:“枫哥,我知道你心中的悲伤,哭吧,亲爱的!别憋在心里。”

“呜呜”的低沉的哭泣声在周芸的胸前缓缓响起,由轻悠逐渐演变成滞重,叶枫的一声声哭泣犹如一记记春雷在周芸的心中炸响,紧接着春雨淅淅沥沥从天而降,周芸的心灵沐浴在和风细雨中,畅快无比。寒冬已过,春天来临,心中郁结的寒冰终于融化了,化作一滴滴泪水溢满心田,从眼中汩汩涌出。闭上眼,周芸仿佛看见了叶枫紧闭的心门露出了一丝缝隙,希望的光芒正穿过这丝细微的缝隙,光明将赶跑黑暗,彻底照亮他的心灵。这道耀眼的光芒就是周芸的化身,她在他的心灵中自由自在地畅游着。周芸也流泪了,那是激动的泪水,是爱的泪水,是对美好的未来充满希望,憧憬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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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岸

    叶勐,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芙蓉》等期刊。小说《老正是条狗》入选《2005年短篇小说年选》。《亡命之徒》电影改编。《塞车》被译成英文。《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获2008年度河北十佳优秀作品奖。现为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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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找不到什么好看的就把以前自己闲着没事画画,还没画完的拿出来了———————正式简介:一觉醒来穿越到平行世界,结果连屁股都还没有捂烫就又要开始穿越?行吧,穿越就穿越吧,你说了算……【ps.这是二次元小说,只会穿越二次元世界,不喜欢的便不用点进来浪费时间了,还有第一个世界是火影,不喜欢的也不需要来吐槽了,要是有缺点到是欢迎吐槽,但是别吐槽什么“写烂了”,“又是火影啊...”之类的。谢谢~】
  • 该死的主神之新世界

    该死的主神之新世界

    林牧白进入了主神空间,林牧白拿到了ss级技能,林牧白总觉得主神对他虎视眈眈……原创副本无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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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女一觉醒来,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奔五了,无案板悲愤,真想分分钟来个切腹自尽。结果,却被一老头忽悠着去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年代。悲愤啊,悲愤。不是说,这里有很多的金龟孙?自己可以来这里当金奶奶吗?不是说,自己来这里可以体验一把乡村非主流的快感吗?可是,怎么什么都没有呢?真是要疯了。不过,没关系,人类再也阻止不了我的进化了。哈哈哈。某主角笑着问:公子,劫个色呗。某男人委屈着:姑娘,那你可要温柔一点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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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过一个人她可以不懂爱情但不会不信爱情学生时代的你也会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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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病毒爆发,人类文明遭到严峻挑战,世界变成丧尸的乐园,更有变异生物横行,叶天因为一次意外,基因链条发生变化,称为异能进化者,行走在这孤独的末世,叶天坚信黑暗过后便是黎明,他正在等待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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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人一直牵着你的手,陪你走遍黑暗,生根发芽。]我的人生一直存在黑暗的泥沼,哪怕后来的得见光明心也依旧是黑暗一片。他的人生前途光明,却也深陷泥沼,直到遇见了一个与他同样的人。两个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抱团取暖,摸黑生存,让黑暗的人生有了只属于对方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