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茶有些谦卑的笑着，虽然眼中还有一些慈爱的神色，更多的还是怯怯的防备，前几年孝端皇后殁了，皇上很是伤怀，总觉得早些年对妻子太冷漠了些，无论怎样，十几年的结发之情依旧刻骨铭心，何况长公主年纪尚小，还要有几年才能出阁，虽说大行皇后不得皇上的欢心，可长公主却出人意料的深擭圣宠，宫里这两年添了不少的孩子，大多还是男嗣，物以稀为贵，这公主倒成了稀罕物件，除了嫡长公主之外，德妃还有三个公主，只是资质都太平庸，没有半点丹容公主的钟灵毓秀，何况皇后殁了之后，丹容公主被接到承乾宫由皇贵妃将养，身份就更见显赫，今年也有十岁了，还未长成的身段以初见窈窕之态，模样也清秀可人，让皇贵妃调教的通晓诗文，又弹得一手好琴，跟福王处的也是如同一母手足，如此算来，很难让皇上不喜欢，近些时候远远近近的藩王和亲王都来求亲，皇上一直没舍得给出去，就想留着将来配给一个样貌品格都好的状元，也算告慰她娘亲的在天之灵，除此之外，皇上还在三年大祭之后派了贴身的常公公去守梓宫，常公公走的突然，并没有培植出几个副手，因此天天都把皇上气得够呛，衣食起居都没被伺候舒坦，连带着跟这帮奴才上火，连上朝的时候都是蔫了吧唧的，皇贵妃看着心疼，就把自己宫里的施总管举荐上去了，皇上一年里能有十个月是在承乾宫里度过的，施总管对皇上的习性了如指掌，如此这般自然是少了很多麻烦，虽说到了乾清宫奉旨，但工作场所并没太大的改变，甚至原来的住所都保留着，在乾清宫东室外间又加了一间住所，只是一夜之间的转变，还是让大家无法再回到从前，他可以坦然的接受别人的卑躬屈膝，只是对他一心忠于的皇贵妃和如母一般的画茶姑姑，他要倾其所有的去保护。
他自顾自的想了半天往事，总觉得暖阁里的气氛不对，就算是皇贵妃驾临，都没有这么微妙而紧张的感觉，好像是他离开的这几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可看样子却还不大像，她们脸上虽有些不自然，倒没什么恐惧的样子，便也不想深究，看了看门外说道“我回来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见娘娘的身影，最近好像总是有些疲乏的样子难道是身子不好了”
画茶扬了扬头，让那个宫女去把火炉整理一下，里面的东西使它发出很大的声音，乍一听起来像是三十儿晚上的鞭炮，她脸上没了笑容，而是满面愁容的说道“您虽说是今天才高升，可也有半个来月不忙活咱们宫里的事儿了，不知道也是正常，自从入冬以来她身子就不清爽，小腹总是涨涨的，身子也没力气，每天做那么些事都是强撑着，那个，那个”画茶说到这还多有些犹豫，但想着内监对妃嫔的生活了如指掌，自己犯不着那么小心，就自嘲似的笑了笑“月事也两个月没来，娘娘自己没在意，倒是咱们看出不对来了，最开始还以为是有好事儿，能给福王殿下添一个弟妹，娘娘却笑笑说肯定不是，她自己个人心里有数。果然今早让太医来看过之后说是不好，咱们主子还是嫔的时候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没缘分给流掉了，那时候皇上还跟景阳宫主子发了好大的脾气，两个人至今也是淡淡的，没什么情分的样子，偶尔去那里机会也是为了看看太子的起居怎样。咱们娘娘掉了那个孩子，身子受了好大的损毁。生福王的时候也凶险，足足折腾了两天，血都流了好几盆，当时差点保不住孩子，还是皇上拿着剑指着太医的鼻子，才逼着他使劲挥身解数保住了母子平安，可娘娘的身子就坐下了病，那个极不规律，说是淤血凝集，这些年都在肚子里面存着，越长越大，现在用手都能摸出来一个硬疙瘩，必须得卧床休息，再不能劳累，可她还不让告诉皇上，还吓唬太医如果皇上知道了就裁撤了他们十年的俸禄，还保证一定让他们再也不能衣冠禽兽1，给太医为难的够呛，咱们看着是憋屈的不轻，出门的时候都差点撞树上。对乾清宫就说昨个儿早上出去看雪的时候冻着了，染了风寒不宜接驾，硬生生的把皇上给关在门外，说一两个月都不大方便”
小施明白，画茶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皇上知道罢了，只是他确实已经不同于以往，什么都在心里过一遍再说出来，他低下头笑笑，不再答话。
太阳逐渐失去了明亮刺目的威力，而是像一枚腌制已久的蛋黄，红彤彤圆滚滚，在阴沉低矮的傍晚的天空之下散发着仅有的一点光芒，幸福的人看了会觉得岁月静好，悲切的人看了更会感怀到岁月流逝的无情，想要追忆似水年华，却骤然发现连指尖都没能保有残存的印记，原来连那份抚今追昔的心境，都已经将自己遗忘。
天渐渐黑下去，承乾宫里也在各处点上了明灯，也就是在银烛外面罩上小羊皮的灯罩，那些小羊皮先前都在铜水里浸泡过，即使被火焰燎到也不会起火，而且没有焦糊的味道，散光的效果也不错，一个偌大的宫殿里点上三四盏就成了，不至于像以前那样点四十几根蜡烛，浪费就不说了，蜡油的味道实在难闻，让人总觉得生活在烟熏火燎的手工作坊里。这主意也是皇贵妃想出来的，自从宫里的嫔妃因为守夜宫女的疏忽第四次被床边的烛台烫伤之后，她就厌烦了到各宫假情假意的探望和处罚宫女的责任，索性就责令内务府，要是再交不出来好东西照明，就扒了他们的皮来做灯罩，这也是受了纳粹集中营的启发，不过她也只是想吓唬吓唬那帮不尽心办事的人罢了，却给了自己一个莫大的启发，没扒了奴才们的皮，而是用小羊皮代替，没想到效果出人意料的好，所以即使是私下里对这母老虎惧怕的咬牙切齿，也得承认她着实有两把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