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妃和张舒砚还傻站着呢,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三下五除二的摆驾回了乾清宫,兰若一手扶着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一边指挥着宫人做这做那,刚刚太医说了,皇上这个病是寒热不调,气血太盛造成的,主要就是得在床上歇着静养,万万不能激烈惊动,自从万历上一次大病之后,乾清宫里的宫人就跟新韭菜似地换了一拨,是因为先太后借着伺候不周,致使龙体有恙的由头把跟了万历十余年的宫人和守卫全都裁撤了,换上了自己的心腹,那弯门盗洞打听消息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伺候人的功夫却不敢恭维,李太后因着是下人出身,平日里最忌讳和那些身份卑贱的人打交道,就怕别人嚼舌头把自己的陈芝麻烂谷子给淘澄出来,隐晦的在这深宫的各个角落曝晒在阳光之下,其实就想是乍富的穷人,一心想摆脱过去猥琐的影子,就想尽办法的附庸风雅随波逐流,反而显得自己更加粗鄙,见不得光。
李太后有这一怕,平日就和达官贵人相处,虽说没忘了往日的姐妹和宫外的远亲,但也都是偷偷的接济,唯恐别人知道蛛丝马迹,就连身边的宫人都是颇有来头的,能和她深交的那更是地位不凡,因此派到乾清宫看着万历的亲信也都是显贵家的姑娘,身娇肉贵的像个主子。李太后殁了之后,她们在宫里也就没了靠山,自然不能像往常一样嚣张跋扈,又出不得宫去,只能安心的做个宫女,她们的绣活都极好,手下随意几针就能勾勒出国色天香的滴露牡丹,样子新颖手法细腻,但这毕竟是乾清宫,皇上一个大男人能使多少绣活儿,这些女孩儿们就只得在御前伺候些茶水点心,还老是别别扭扭的打翻了盘子摔碎了碗,留着她们只一个好处,就是长得水灵,成天在皇上跟前养养眼也好。
自打她们入了乾清宫,万历就没得过大病,这回乍一看皇上病恹恹的被软轿给抬了回来,都吓得够呛,再转眼一瞄德妃那脸色阴的跟七月份的梅雨天似地,更是没了主意,纷纷像是没头苍蝇似地乱串,想要给皇上铺床的,端茶送水的,安排取药的,没那么乱的。兰若在旁边看的闹眼睛,就高声给她们派活儿,可这殿里实在吵得没个人样儿,谁也没听见德妃不算大的嗓门,兰若气得脑子疼,她强忍着痛楚,运足了全身的真气,呵斥道“都瞎忙乎什么!”
这下可真是洪亮,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呆呆的看着她。领事的宫女见娘娘问话,忖度着该回话,可这人是德妃自己带回来的,她什么事儿不清楚啊,所以自己一个宫女能给回什么话,只能闭着嘴不说话了。
大殿里正是安静,从西暖阁跑出来一个宫女,看年纪也不算小,有个十七八岁的样子,只是身量纤小,乍一瞅看着样子挺嫩的。她正是刚才去给万历熬药的,本来没个一两个时辰药时好不了的,她却只去了片刻功夫就哭丧着脸回来的。一进来就哭哭唧唧的向管事宫女说道“姑姑,我刚才去小厨房给皇上熬药,谁知道那罐子砰的一下就爆开了,药都洒了,这怎么办,要不让太医院再送来一副熬着?”
那领事宫女正默默不语呢,一下子被这个没长脑子的东西给叫出来,差点没气死。德妃是一宫主位,这丫头居然想没看见似地,安都不请一个,要搁在平时还好说,这个主子算是最和气的,没大毛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糊弄过去了,偶尔看见不讲规矩的还挺欣赏,哈哈笑着说是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可你说你蹬鼻子上脸也得挑时候啊,今天这娘娘脸黑的跟活阎罗似地,你还直眉瞪眼不知道好赖,纯属老寿星吃砒霜,你活腻味了。管事宫女没辙,只能压低声音说“好好地壶,从来没出过差头,怎的今日就坏了”
那宫女还是一副满腹委屈的模样“每日都是小厨房的师傅使唤那个,我哪里用过,不过是放上药材放上水罢了,那里就知道会爆了”众人都听明白了,那紫砂的罐子未经过预热,直接上火烤着,它要是不爆开都出鬼了。
兰若气得直压气,快步走上前去就是一巴掌,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都跟游魂似地,是半点规矩也不讲了,一丁点活计都做不好,遇着芝麻大小事儿就慌里慌张的。都是你们皇上给惯得,这要是放在我承乾宫,早叫你们少了几层皮!”平日里这主子从来和气,动手打人的事儿从来没有过,这下可是开了眼了,这东六宫还真是一个善茬儿都没有。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众人才在德妃沉稳声音的指挥下收拾妥当,默默的退了下去,偌大的殿堂里只有两个人了,兰若默默地坐在床边,伸出手拽着万历寝衣的衣襟,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她的眼睛本来就是宽而长的,看起来妩媚灵气,这么一眯起来,眼睛更显得长,像是一只随时做好准备要攻击人类的猫儿,有一种危险的警告。
万历窘的不行,甚至心虚的不敢看她的眼睛,虽然自己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好几次的劲儿,想象她一个小女子没什么可怕的,可是现在还是功亏一篑,他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没话找话的说道“那个,恩,今个儿你累着了吧,快过来躺着吧,好吧”
兰若还是眯着眼睛“皇上比我累吧,要不何至于气血不调”说罢又浅浅的笑了起来,手劲儿加大了好多,几乎要把万历的寝衣给拽下来“皇上多穿些吧,昨儿个在景阳宫受了凉,弄得大家都不安生,要说还是乾清宫暖和,想召幸谁跟臣妾言语一声儿就行,要不还昨晚上那位?”
万历知道她生气,要是大哭大闹还有得救,这么冷静那必定是气急了,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兰若手上一用劲,把没有准备的他险些推了个跟头,再看她,早就站起了身子,扭头就出了大殿,临出去的时候还‘咣当’的甩了下门,把万历震得够呛,嘴角微微的抽了几下,这回真是惹毛了。
德妃连夜搬离了乾清宫,回到承乾宫以后就闭门谢客了,任你是谁都不见。这下皇后倒是省心了,郑兰若这下撂了挑子,她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怕担责任。皇后也知道郑兰若那个臭脾气,就象征性的去登门造访了一两回,当然也被婉拒门外,皇后也不生气,她们两个其实不存在伤感情的事情,不过是利益明确互相帮衬的关系罢了,谁都知道谁是什么德行。
自从德妃闭门养胎之后,‘罪大恶极’的万历就当和尚了,接连半个月晚上都上承乾宫死皮赖脸的蹭饭蹭觉,别人还好说,那些个蛇蛇蝎蝎的娘娘小主不论来多少次,只要德妃不待见,承乾宫的宫人就敢不拿正眼瞅她们。郑兰若在这东六宫里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她宫里的人不欺负别人,但也绝对不能受气,要是那个敢拿腔作势的仗势欺人,她一个正二品的妃子就敢明火执仗的跟人家讲理,她隔三差五的就来一场母性大爆发,把下人都当姐妹兄弟,要是来一个幸福感最强宫殿的民事调查,承乾宫绝对高居榜首。
可是皇上来了谁敢怠慢,必须得笑脸相迎毕恭毕敬,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可自家主子就是太有脾气,任皇上怎么跟他说话,涎皮赖脸的闹笑话,变戏法,装生气,软的硬的齐上阵,甚至把那些和她交好的妃子都找来轮番上阵劝解,人家安全不当回事儿,就跟没看见似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万历心里止不住的犯嘀咕,她怎么这么大的醋劲儿,但细想想也不是,她进宫之前那些妃嫔就不提了,可这两年他也宠幸了好几个宫女,没隔几天也封了嫔,也没见她反应这么大啊,不过是嘀嘀咕咕的说两句罢了,那想着会这样不依不饶的啊。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是深秋,两个人冷战至今居然连小年儿都过完了,眼瞅着这一年都要过去,万历就下了决心,绝对不能把这夫妻仇带过年。
这天一大早,万历下了早朝就往承乾宫去了,可并未像往常一样上寝宫去磨牙,而是带着几个侍卫在后花园忙忙呼呼的一个下午,之后就走了,只让画茶给德妃留一句话,只说自己晚膳后再过来,千万别睡得太早。
夜虽不太深,但冬天毕竟黑的早,天空已经是深蓝的颜色,兰若披着斗篷站在一层薄薄的白雪之上,气息平稳的呼吸,看着从口中呼出的气息被凝结成细腻清爽的白气,袅袅如烟,经久不散。
兰若闭上眼睛,感觉身后有了脚步声,她知道是谁,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只任灵动白雪与清香腊梅的香气将自己缓缓包围,一阵风来过,携带了冬季特有的泠洌浓香,也带来了他身上特有的气味。
万历披着雪白的水貂大氅,只在大氅的尾部绣着犹如缱绻花枝的水墨凌波,黑的那么纯正,相接在雪地与大氅之间,犹如一道澄江月分明,横亘在往昔今朝,看似水天相接的水**融,其实却是一道刻骨铭心的伤害,无论过去多久,它都在那里赤裸裸的永恒,只能深藏,不能消散。
他从背后抱住兰若,用自己的大氅把他们两个人都包裹了起来,把头轻轻地摆在她的肩头,看她没想以前冷冷的反抗,就小心翼翼的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就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
过了良久,黑暗的天空骤然明亮片刻,竟是一簇簇艳丽至极的烟火,明紫搭配金黄,水红连带雪白,像是一朵朵恣意绽放的莲花和芍药,纵使妖艳无格,但美也就美在这种动人心魄的震撼之上。一阵东风在天际拂过,吹开了一片姹紫嫣红,轻摇出千般姿态,万种风情,就像是美人粲然一笑,倾城依然,别有一番遗世独立。
“丫头,还生气吗”
“要是还气,哪能让你在我宫里做这些手脚,就算是给你一次机会,看你心诚不诚罢了”
万历笑着叹了口气“你其实心里也懂,这事儿朕也是被人家算计了,只要你不高兴,朕以后独宠你就是了,你可千万别伤了身子才是”
兰若无奈的笑了笑“那成了什么样子,我如今已经在别人口中成了悍妇,再来个妒妇的名声,我还要不要活了,我只是看不上张舒砚和恭妃那个吃里爬外,沆瀣一气的样子,除了我身边的人,皇上碰谁我都懒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