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的夜晚很美,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伸手可及。小玲拉着我的手说:“你很幸福,你拥有了我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吃阿魏蘑菇,第一次吃新疆大盘鸡,第一次去草原,第一次看沙漠,第一次看到大风车,第一次吃五道黑鱼,第一次去戈壁滩拣戈壁玉。第一次见到了日全食,那一次的日全食阿勒泰是最好的观测点。小玲对我说:“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喜欢上你了,是因为你如同你的家乡一般,山清水秀出才子。”
回青河和阿登江又一次团聚了,阿登江已经是克拉玛依的一名石油工人,在吃饭的席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希望你选择了爱情并且选择了好的生活。我相信你能出人头地的,因为你简直就是鸡立鹤群。”
三
一个月后,小玲踏上了那辆1086绿皮火车回到了青岛,离开的那天她抱着我哇哇地哭,我安慰她说:“你在青岛先找个稳定的工作。我就会回到你的身边,不离不弃。”2008年的最后几天,我难忍相思毅然选择了去青岛这个除了她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地方,我给阿登江发了短信说:“哥们去青岛了,混不好,我不会回来的。”
我曾经把青河比喻成为欧洲的某个小镇,但青岛那梦境般的城市真的出现在我面前还真让我动情了,我去的地方叫黄岛,与青岛隔海相望,坐轮渡要四十分钟。
海底隧道还没有通的时候,黄岛更像是一个孤岛,花十元钱坐轮渡需要四十分钟,我对小玲说:“我们买上票再高价卖给那些游客,带他们感受豪华轮渡穿越太平洋的感觉。”小玲笑了笑看着我,我们俩站在轮渡的船头,夕阳落下,金辉打在她的脸上迷人而感动,船划开大海波澜浮起,我牵着她的手就好像人老珠黄感受生命最后的美景一样。
黄岛的第一年,我没有任何的工作,除了在网上写一些寒酸的文章就是把这些寒酸的文章投到报刊杂志去,很少有人用稿。好在有几个网友看到我文章里面的真挚,会给我私信问我:需要钱吗?我都是回答:需要。那一年,大部分的生活费都是小玲给我的,她在一个培训学校里面当老师,每个月都有一千六百元的工资,中午她会把学校的配餐带回来,我再去买两个馒头,就够我们两个人吃。
2009年夏天,我每天骑自行车去海边游泳晒太阳,小玲会白天代课晚上复习司法课程,那一年小玲过了司法考试。而我在网上混出了点小名气,经常会收到一些约稿,就是一些所谓的软文,写完就能收到二百到五百元的稿费,但总是不稳定。
2009年年末,小玲拉着我从星巴克走过去,说:“真羡慕里面喝咖啡的人,他们好幸福。”我们两个人在星巴克的门口买了两块红薯啃着吃。小玲对我说:“当律师第一年要实习,需要很多年才能收入不错。我想开个英语培训学校,我觉得平时挂靠一个律师所,其他的时间当老师,这样你就有比较宽敞的地方写东西,还能帮我构思提意见。”
她的出发点是那样的简单:就是能从容地去喝星巴克。我们租了一个一百四十平的街边二楼,买了一些课桌,在窗户上贴着大大的剪纸,上面写着:东方外语。有时候,时间像流水,有时候金钱也像流水,我们两年积攒的三万元钱哗哗地出去了。
正式开业的时候,小玲对我们的未来充满憧憬,我们奢侈地去吃了一次披萨。小玲说:我们把培训学校做好了,你好好做个公司,我就去说服我的哥哥,让他去说服我的家人。
我和小玲一起发传单,道路两边一人一边,第一次是在富春江路小学,发的时候下着好大的雪,我抬头看着天上飘的雪,感觉自己就好像这飘着的雪,等着归宿。常常有雪被吹到很远的地方,常常有雪落不到大地。
一个门卫拦着我们凶狠狠地说:“这里不让发传单。”我们只好退后几步,学生陆续地出来。我一张一张递出去。也给路边的家长发出去说:“谢谢,东方外语。”给小孩发传单和大人不一样,小孩都很稀奇,有时候想多要一张,因为传单的正面是学校的介绍,背面是个空白的课程表。
离开的时候,就像是一场喧哗的落幕。地上落的传单沾上雪,立刻变了形状,好像老天故意和我开玩笑。我一张一张地去捡起那些还没有被撕破的传单,毕竟苍蝇也是肉。他们并不知道,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去改变生活,每一个人都可以影响到别人的生活。但是他们还小,他们不知道这个社会还有很多人,他们看起来有犀利的眼神,却有着悲惨的人生。
新闻上说,犀利哥用了十年终于回到了家乡。我用了十年还在流浪的边缘。
传单发出去,收效甚微。我告诉小玲说,我们已经发晚了,满街上除了房产中介就是培训学校了。创业的前期就是这样得艰难,愿意去培训的都已经去了别的机构,但是我们还在抱着一点希望……
在回去的路上,看到无数在建的楼房,高楼平地起,高价不见低。我们用青春和梦想与这个城市的建筑讨价还价。我抬头看见那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青岛·印象。我就想说:我最大的印象就是房价太高。青河面朝戈壁,春暖花不开,芨芨草艰难生存。我站在青岛的岸边,对面不是青河,因为那里没有戈壁,也没有安逸。
四
“在黑暗中并肩行走,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你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风景,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发现。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失去你,但我知道我会努力不去失去你。”我在小玲的记事本上写道。
常见大雾绕城,每当变幻时,便知岁月去。2011年的时候,因为招生困难,培训学校宣布了关门。我和小玲一无所有地退了出来。时间在那个时候过得好快,感觉每天都要交房租。黄岛的雨一下就是三五天,日子像发了霉似的。
有一天,小玲拉着我的手说:“我们租的房子另一间就不要出租了,让你老妈也来黄岛生活一段时间吧。”于是那一年的夏天,我老妈从世界上离大海最远的地方来到了黄岛。带老妈去看了大海,老妈嘴里的大海永远是大河。我们还特意让老妈尝了海水,老妈问我:“做饭用海水是不是可以不放盐了?”然后我怅然若失地站在海边,原来海浪真的有一种哭声。
老妈在黄岛生活了三个月,每天给我们做很多好吃的,拌面、大盘鸡还有我最爱的汤饭。但是时间慢慢带走了很多的感情,我与小玲吵架越来越多。老妈回到新疆的第三天,小玲在屋子里面一个人痛哭起来。
5月的某一天,我和小玲打着伞走在羊肠小道上,她挽着我的胳膊,她主动谈起了她的家人,说我们五年多的感情都变成了亲情,说她最近开的家庭会议,老爸严厉地问,怎么介绍的都不合格。说她嫂子最近介绍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男孩,说小玲哥哥和他哥哥都已经见过面,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星巴克,说他是83年的有车有房还有自己的公司。
雨打在伞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落到脚上淋湿了裤腿,我若无其事地关心着这一切,就好像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在谈论别人的事情。我说,青岛好久不下雨了,今天去买了把新伞都没有砍价,说今天买了一条足球款的运动裤是我最喜欢的那种,说学校的饭真不错,便宜还实惠。
那天晚上我听到了小玲抽泣的声音,她抱着我说:“我会坚持到底,我们要在一起。”
那是我们相恋的第五年,我收到了一份出版合同,我对小玲说:“我去上海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书,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一定拿出一个充分的理由去说服你的家人。”
小玲说我们的感情都变成了亲情,我知道她在安慰我,但是她不知道,亲情这个词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离开,离开小玲哪怕一分钟的时间。我是没有方向感和安全感的人,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不是颠沛流离是因为小玲的存在,这也是我唯一到青岛发展的理由。
你问我要去哪里/铺个地图/抛个米粒/落到哪里算哪里/你不知道/那些忧患是爱/你不知道/那些字迹是悲/去哪里/不要触景生情/因为物是人非/是最凄凉的挣扎
小玲也没有后路,她拒绝了很多次的介绍,但是这个男孩看起来那么不可推辞不可挑剔的,小玲笑着说:“遇到我后再认识别人对长相和身高就都没有了要求。”离别的那天晚上,小玲在我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个牙印哭着对我说:“不管怎么样,你要回来,回到青岛,我去说服我的家人,我要嫁给你。”
离开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失眠了,我们细数着层层叠叠如鱼鳞般腻致排列的岁月,更多的时候是躺在海边的沙滩上晒太阳。我笑着对小玲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鱼与飞鸟的距离,是青河到青岛的距离。”
五
上海的梅雨季节,我从来都不带伞。朋友在松江区的一个村子里买了一套单身公寓,要先坐地铁到松江,再坐公交车,还要坐摩托车。我每天揣着十元钱在松江大学城门口的一家咖啡厅写稿子,一杯咖啡就是一天,一写就是三个月。
那时候孔二狗的《黑道风云二十年》超级火,我想《南疆反恐》也一定有市场。
三个月后,书稿送到了出版社。我在上海等待着出书,像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的那条狗一样,在等待一个未知。我在青岛唯一的一个员工,做了一个黄色的网站被抓了。他是一个孤儿,我答应过他,写完书以后带着他一起发财。那一天,全国各大网站都出现了一个新闻:电脑天才花四十八元做黄色网站至少判三年。现在百度搜索还能看到无数网站转载,但我知道新闻太生硬,他为了让他的养母早日不再做服务员,去做了黄色网站但并没有盈利,也是因为我一心写书去了上海才把他辞掉的。
就在他被抓的第二天,出版社负责人告诉我,书出不了。我站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方看着人群如蚂蚁般地移动,高楼如大山一般横亘在我面前。我给小玲打了一个电话说:“我要回新疆了,不会再去青岛,你照顾好自己。”
上海下了好大的雨,行人匆匆,打伞而过。我蹲在地上,我听到了电话那头小玲的哭声,那眼泪落在了我身上,浇透了全身。我强行挂了电话,喃喃对自己说:杨奋啊,杨奋,你拿什么去爱人家?
把你的话语拿出来
放到瓶里
酿成老窖
若干年后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开盖
用眼泪下酒
想你
2012年10月3日,小玲嫁人了。一个参加她婚礼的同学说,那男孩送了她一辆车。还和我开玩笑说,如果新郎是你,估计你连自行车都送不起。她结婚的那天,我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2013年8月27日,小玲生了个小男孩。
2013年10月的某一天,乌鲁木齐下了第一场雪,我穿着短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流浪,雪一片一片地落在我的身上。那短袖还是在青岛,小玲给我挑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冷风呼呼地刮着,我没有方向。我站在天桥上面抓着栏杆看着车来人往,突然头晕目眩,鼻血飞流而下,一颗一颗砸在雪花上,像美丽的雪莲花。路人好心地问我:“你没事吧。”我喃喃地说:“我没事我没事。”
突然间就想起曾经站在天桥上面,当时在江湾大桥上小玲凶神恶煞地问我:“一个人的想念是不是另一个人的宿命?要不我就把你推下松花江。”我当时就是这样紧紧地抓着栏杆小心翼翼地说:“我不会让你想念我,我会一辈子在你的身边。”小玲心满意足地看着我说:“杨奋,记好了,谁说分手谁王八蛋。”
黑暗的深处有一丝光线,我希望那是我们明天的阳光。我知道小玲不会放开我的手,但是如果黑暗中没有光明,我会离开。大海会发出哭声,浪花会掀起海潮,轮渡会驶向远方,而我只是一个王八蛋,和小玲说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