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逢泽秋狩
锣鼓的声音响彻天地,秋狩的日子终于如期而至,这是魏国入秋后的头等大事。
乱世杀人,盛世行猎,自古皆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人类总是热衷于从杀戮获得快感,也许,这是一种从内心透出的征服欲吧。
逢泽的清晨分外壮美。浩淼的水面,在红日映照下,金波粼粼。
晨风拂过,苍芒的苇草,翻滚出金红色的波纹。蛰伏其间的鸟兽们,终于在喧哗之中,惊慌失措了起来。或许,在它们看来,今日又是一个末世浩劫吧。
我跟随相府的车队抵达逢泽之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旗帜结成了一个状阔的行营,在湖边围成一个巨大弧形。我不知道,当初八十年之前,魏惠王会盟秦、齐、韩、宋、卫、鲁等诸路诸侯于此,是否有现在这般壮观,但无论如何,狩猎弄出如此大的阵仗,与国家而言,都是一种莫大讽刺。
记得一千多年的夏朝,有名君王叫做太康。因北渡洛水行猎,而痛失其国。我想魏国王侯将相们,应当都知道这个“太康失国”典故,但是当初《五子之歌》中的“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训示,如今又有几人把它放在心中。
我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忽的传来叫声,“齐相!”
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铁甲,头戴高冠的中年人。他的身材极其高大,在南人之中极其少见,方面大耳,一双虎目精光闪闪,极具威势。
魏齐拱手道:“是大将军啊!”
我心中咯噔,原来他就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晋鄙。我细细打量着他,虽然他的头上已有华发,但是那虎态雄姿,似在告诉我,纵然他年华似去,却老而弥坚,依旧能征善战。
魏齐把我叫的身边,道:“源儿,来,见过大将军!”
我从马背翻身而下,拱手作揖,道:“晚辈魏源见过大将军!”
晋鄙哈哈大笑,下马扶起了我,道:“公子何须多礼了,多日不见,愈发神采飞扬了。齐相啊,你生了个好儿子,以公子资质,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未可限量哪!”
我心中冷笑连连:“你儿子晋无衣恨不能立刻死去,你又何苦惺惺作态呢?”不过,纵然心中这么想着,但我还是谦虚道:“大将军谬赞,晚辈实不敢当。来日,源能够有先辈一半的成就,就足慰平生了!”
这时,魏齐也笑了起来,道:“大将军,你不必夸耀于他,免得他得意忘形,不知天有几许高、地有几寸厚了。”
晋鄙笑道:“齐相自谦了,我是看着源公子长大的,他何等人物,我如何不知?雄鹰之志在于翱翔万里碧霄,而非平原浅草低飞……”他的话虽然是对魏齐,然而眼神却瞟向了我,我不知道他的眼神到底有什么含义,但是其中必定是有所指吧。
魏齐闻声,笑了笑,道:“碧霄虽大,但也要羽翼丰满,才能乘风而行。你说呢,大将军?”
晋鄙哈哈笑了起来,道:“齐相,慈父之心,晋鄙自愧弗如。不过,齐相就不怕把雄鹰羁绊在侧过久,它成为笼中之鸟,泯然众人么?”
魏齐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时,山坡突然沸腾了起来。
我转头望去,只见一排排土黄色的大纛,自远处奔腾而至。
是魏王的王驾。
队伍在山坡上,拖出一条长龙,绵延数里,声势大得吓人。一万大军随行护驾,文武大臣陪伴身侧,沿途高处自由精锐骑兵,严密防范。既见王驾,在场众人顿时山呼了起来,“王上万岁!”这连绵数里,声盖苍穹的呼声,直震得我双耳欲聋。
魏齐转头对晋鄙道:“走,大将军,我们去迎接王驾吧!”说着一马当先,率队而去。晋鄙也翻身上马,带着随从跟了上去。
我不喜喧哗,只是带着随从向湖畔的营地缓缓而去。正走到一半,只见一支队伍迎面向我而来,却是魏崇明和胖子魏逸一行。
“大哥!”魏崇明在马上向我作揖行礼。一身斯文的他,今日竟破天荒的穿起了武士袍,这让他陡然多股英气。
我回礼道:“二弟,四弟……”说着,转头向胖子望去。可胖子却对我冷哼一声,不理不睬。我想他大约是为昨天的事情,在生我的气了。
我笑了笑,问魏崇明道:“怎么不见三弟呢?”事实上,所谓“大梁四公子”,也只有老三魏山阳,我至今无缘得见。据传,这位刚刚弱冠的少年公子,身长八尺有余,孔武有力,活脱脱是个猛将胎子,是以我分外期待能够一睹他的真容。
魏崇明笑道:“他应该在北军的仪仗队中,想必过会便去碰见。”
我点了点头,问道:“他在北军效力么?”
魏崇明闻声,惊讶地看着我,“难道大哥你忘了么?”旋即,他又想起我已然“失忆”,不由又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是啊,三个月前刚被举荐为北军闾长,说起来,他将来还是你的下属呢。”
“闾”是军队编制一个单位,5人为伍,10人为什,50人为属,100人为闾。闾长从某种意义上,也就是后世的百夫长。所以,如果我一旦成功当上北军副将,魏山阳确实就是我的下属。只是,我想不通的是,他一介王室公子,为何会屈居这样的一个位置上。
我笑了笑,道:“既是兄弟,何有上下之分。”
魏崇明笑道:“军中无父子。三弟素来莽撞,我看大哥您还是严加管束为好,免得惹出什么事端来。”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事实上魏崇明不管惹出事端来,都不会比我即将制造的事件更让人震惊吧。
我转头望向远方,招呼他们道:“二弟、四弟走吧,去营地里看看,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行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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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搭建起来的行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各形各色的帐篷铺得遍地都是,倘若不是在场诸人个个衣着华丽,我倒以为自己进了一个难民大营。
营地被各式帐篷切分数个大块,其中分为射场、骑场、剑场等等各大广场,以供人比试射术、骑术、剑术等。各大广场又有数百卫士负责巡查和维持秩序。
我与魏崇明一行,骑马长驱直入,守卫因识得我们,并不阻拦。
“好箭术!”忽得箭场中央,爆出一阵喝彩声。
我转头望去,那小小箭场竟里里外外围了上千人,也不知谁在哪里射箭,竟吸引得这么多人围观。
魏崇明笑道:“大哥,要不要凑个热闹?”
我笑着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并喜欢热闹。
魏崇明道:“还是去看看吧,横竖狩猎尚未开始,说不准还能碰见熟人!”说着,不待做出反应,就单手拖着我的马缰,带着我的跑下山坡。
然而我们刚靠近射场,正要往里挤去,却闻“崩崩崩”三声弓响。我抬头上望,只见三支利箭,自空中并排而下,朝我扎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勒马停住。
就在马头竖起的刹那,利箭终于插了下来。
只闻“卜卜卜”三声,箭矢齐齐插在马儿我和魏崇明、还有胖子的前蹄之前,没入泥地。我想这三箭要是正对我们身体而来,只怕我们当场就要被射个对穿。
“死丫头!你作甚,要射死你亲大哥吗?”胖子也惊出一身冷汗,开口大骂起来。
我深深吐了口气,磨去额头的汗水。抬头向前望去,只见一名如花少女,自人群之中拍马而出,旋风一般急冲过来。她一身戎装,手执强弓,腰悬利剑,当真英气逼人,巾帼不让须眉。我早已听说胖子魏逸有个亲妹妹名为魏柔,喜好弓马剑术,但没料到,初次得见竟献给我这么一份大礼。
马儿在我身边绕了一圈,停在我的身前,魏柔送给我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源大哥!”那笑容扑面而来的是,青春的脉动,只让人心醉不已。
我微微一笑,向她点了点。
我没有想到,身材如冬瓜一般的胖子,竟有这等青春靓丽的妹子。如果说,紫萱是高悬夜空的一轮明月,让人无法揣测她的深邃,无法理解她的孤寂;飞烟是寒冬料峭中,瑟瑟绽放的小花,让人忍不住要把她捧入温室,细细呵护。那么,魏柔就是烂漫山花之中的那一只穿庭而过的乳燕,让人忍不住追随着她,赏尽春色之美。
我正品味着眼前女子的妙处。
魏崇明却开口打趣道:“啧啧,柔儿小姐,你眼里还有我和你亲哥哥么?只顾着问候你源大哥,却连看我们一眼都不看!”
魏柔笑道:“你们有什么好看?一个身无三两肉,一个又满身肥膘。若是匀一匀,那我还会看上几眼!”
我听得声音不由莞尔,魏崇明则一脸尴尬地苦笑起来。事实上,魏崇明体态算是适中了,虽然算不得强壮,但也不至于像她说的那般不堪。至于胖子,满身肥膘,倒是说的贴切。
胖子怒道:“我一身肥膘,也比你嫁不出去强!”
魏柔白了他一眼,道:“我嫁不嫁的去,你管得着么?先顾着你自己吧,我的亲大哥!”
胖子大怒,道:“你……”
然而,魏柔却不看他一眼,而是拉着我的马缰,往前跑去,“走,源大哥,我们去比箭。”
我回头对胖子和魏崇明报以苦笑,乖乖跟着她挤进内圈,事实上,对于美女,我向来是应对乏术的。
射场的中央比我想象的还要宽阔。不过,更让我意料不到这宽阔的射场上竟云集一对红粉军团,那贴身武士劲服,直把她们曼妙的身材展露的一览无余,无怪能够吸引这么多人围观。她们一见我和魏柔挤了进来,便围了过来。
魏柔翻身下马,对她们嚷道:“姐妹们,让源公子给我们表演两手射术,如何?”
众英雌顿时欢呼了起来。
我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我没有料到自己竟这么受“英雌”们欢迎,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敢献丑的。因为,别说射箭,甚至拉弓我都没拉过几次,若是弹弓,那还将就凑合。
魏柔把手中的强弓硬塞入我的手中,我尴尬握着长弓,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柔见我迟迟不开弓,还以为我不想表演,央求道:“源大哥,你就表演一次吧。我都和姐妹说了,我的射术是你教的,她们都迫不及待想见识你的神技呢!”
我心中苦笑连连,料不到前世竟这么多才多艺。这也罢了,但何苦叫我出丑呢?
我正在思忖解决办法,人群忽有人道:“柔儿,既然源公子多有不便,那就不必勉强他了!”
我觅得声音,转头望去,那是一双剪水双瞳。虽然她轻纱蒙面,但她的眼中,我能够读出淡淡地笑意。虽然穿着戎装,但柔弱的身体如风摆杨柳,仿佛轻轻一吹,就要被风刮走。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种想揭开面纱,一睹真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