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河东一剑
那汉子身材魁梧,年纪约在二十七八间。浓眉大眼,高鼻阔口,满脸胡茬,面目极是粗犷。一把铁剑随意插在腰间。虽然一身粗布麻袍,微有破烂,落拓十足的样子,但是顾盼之间,极有风采。我心中暗赞一声,好一条汉子,若非燕、赵之地,怕也生不出这等豪迈人物。
我在相府之中也曾数度见过此人,但只知他是客座剑师之一,对他了解不并深入。
“公子!”飞烟小跑来到我的身边,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不必跟来么?”我笑着把她拉到一旁,问道。
“我……飞烟知错了。”飞烟忐忑不安道,那剔透的泪珠直在眼眶中打转,直欲滴落下来,让人好生心疼。我想,她大概是误以为自己妄自跟来,让我生气了吧。
“你没错,是公子错了。”我为她楷了楷滑落下来的泪滴,笑道。其实我心中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怪罪她?若非是她,公子我恐怕马上就要嗝屁了吧!
我正闲话间,那汉子已然与于兴宗对峙了起来。
上蔡之地,原属蔡国都邑,后于春秋晚期,为楚国所占。楚所以占领上蔡,是因上蔡位居淮、汝之间,与陈、魏、韩、郑四国国境毗连,如同一把尖刀刺入中原。楚得上蔡,一则可以在北部设立屏障,二者可由此举兵,问鼎北方。时,楚国有“北方四镇”之说,而上蔡就是其一。当初楚灵王灭蔡之后,曾问大臣析父,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析父对曰:“畏哉!”由此可见上蔡之于楚国的重要性。
正是因为上蔡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是以一时多方游侠剑云集士,名声赫赫于外。凡是上蔡成名剑士,无不受到公卿贵族的青睐。原因无他,真材实学耳!而这于兴宗既让胖子都有耳闻,恐怕算得上上蔡剑士中的翘楚人物。
是以,虽然对这匆匆而来的汉子,好生喜欢。但,此刻,我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晋无衣凝神盯着汉子,道:“阁下何人?”
汉子笑道:“公子坐下侍剑,无名之辈,不足道哉。”
晋无衣冷冷一笑,道:“阁下既不愿赐名。那兴宗啊,你便上去请教吧!记得,点到即止。”他这副有恃无恐的神情,显然是对于兴宗的剑术,颇有信心。
“请先生赐教!”
于兴宗微微作揖,便拔剑出鞘。只闻“锵!”的一声,寒芒四射。剑已出鞘,外表朴实的他顿时变了个人样,一副捭视天下的样子。
“扑扑扑!”他向后缓慢地移了三步,与汉子拉开距离。只是,这脚步过于沉重。我竟感觉地面微微颤抖起来,或许这是错觉吧。但是,他拔剑的刹那,我确实感觉周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让人透不过起来。这也许就是高手的境界吧,与此相比,裴俊的剑术也许只能算得上儿戏,也勿怪胖子当初会评价他说,“学了几手不入流的剑术!”
于兴宗的气势愈见增强,可汉子依旧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只见他单手按住腰间剑鞘,竟抬头看起了天色。也不知这漫天的白云到底有何看头?
我想,他若非有独到的技艺,那便是不知死活之辈吧!
胖子不由皱眉,在我身边低声抱怨道:“怎该如此托大!”
“哦?”我转头看了看他。
胖子解释道:“这于兴宗,非比寻常。一年前来到大梁,被大将军府招为剑术教席。三个月内,曾挑战大梁城内一十三名剑术高手,未尝听说有过败绩!”
我点了点头,不置一词。若非如此,晋无衣也不会拿来对付我吧。也许,他真有杀我的心呢,但是,他为何要杀我?若是争风吃醋,不必如此打动干戈吧。我也算权相之后,王室公子,我若身死,这王都大梁少不得要闹出大大的风波,即便晋无衣如何愚钝无知,也不可能笨到干这种傻事吧?
我皱起眉头,远远看着晋无衣,一时之间,竟猜不透究竟谁才是刺杀我的主谋。
正自胡思乱想着,耳朵忽地一阵发痒,却是有人在耳边吹了口热气。
“你有心事?”紫萱在我耳边轻轻道。她的声音极轻,小的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听见。
我笑了笑道:“也许吧。”
紫萱道:“那让萱儿猜猜……嗯,你在想谁才是刺客,是也不是?”
我楞了一下,脱口道:“你怎知道?”
紫萱抿嘴笑了笑,却不回答。那种神神秘秘的样子,让我入坠云里雾里。究竟她是怎么猜到想法?或许是我的表情泄露了吧。
这时,于兴宗忽地大喝道:“拔剑!”
汉子笑道:“该拔之时,自然会拔!”
于兴宗冷哼一声,向左平一两步,杀气陡然又倍增数重。也许他见自己如此被人轻视,心中动怒,有了杀人的想法吧。可那汉子,在他凌厉的气势压迫是,依旧神情自若,意态从容。
我知道,这一局,我赢了。
这倒不是说,我眼力高于众人。只是,彼消我长,不胜不行。昔日齐鲁大战于长勺,曹刿论战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于兴宗此时气势已抵巅峰,再往以后,必定衰竭,而汉子看似纹丝不动,却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所以,如果把于兴宗比作磅礴大气的江水,那么汉子则是平静无波的大海。江与海,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伴随着场中气场渐渐增强,我明显感到飞烟的小手竟湿漉了起来,是冷汗。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小脸苍白一片。或许,她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场景,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吧。又或者她是为汉子担心吧。
我捏了捏她的小手,示意她放心。然后把她拉到了身后,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我本以为这样的小动作必没有人关注,但紫萱这时,却在我身后轻轻耳语道:“公子,是看上了自己的贴身小美人吧!”语气竟微微带点醋意。
我顿时愕然,这倒是从何起呢?当下,我也不想多做辩驳,只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紫萱看了眼飞烟,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玩心不由大起,低道:“小姐吃醋了?”
紫萱啐道:“胡说八道,我吃哪门子的醋呢?”她虽这么说着,但脸上去不由飞起一片桃红。
我笑道:“那便好了。唉……其实,飞烟纵然美矣,但终是含苞未放,未脱青涩。哪里可与小姐风华正茂,倾城倾过相比呢?”
紫萱红着脸道:“公子,你这是捧我么?”虽然一副不信的样子,但语气分明带着愉悦。
我正色道:“如何是捧。源不过据实而言。”
紫萱扑哧一声,掩嘴轻笑,道:“你这般赞我,想必定有所图吧?”
我笑道:“自然有所图。但所图者,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紫萱静静看着我一会,道:“公子,你言不由衷了。公子所图不是萱儿,是刺客!”
我顿时愕然。这绝代名伶,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我苦笑道:“小姐慧眼,源无地自容!”
紫萱笑了笑,不置一词。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转头望向场中对峙二人。然之时,紫萱又贴了上来,道:“公子若想知道刺客是谁,便在申酉之交,往城南柳桥一行。萱儿静候公子到来。”
我还未反应过来,她便缩回了头,转目望乡场中。
这时,场中变化突起,却是于兴宗出剑了。
他的剑术确实惊人、狠辣,只见他猛跨三步,转瞬便来到汉子跟前,长剑只劈汉子门面。这一剑,不仅迅若电光,又充满一往无回的惨烈气势。予人以无可匹敌的感觉。
晋无衣与裴俊看在眼中,不由出声喝彩。而胖子则单手掩面,不忍观看。
然而,就在铁剑即将劈中汉子门面之时,汉子也出剑了。毫无花哨的一剑,看似缓慢一剑,却后发先至。
“惊鲵!你是河东崔融!”晋无衣惊呼了出来。
剑锋过处,血花顿溅。于兴宗捂着脖颈,颓然倒地,而此时,他手中剑距离汉子的门面,只有两寸。两寸的距离,就足以决定谁生谁死!
汉子抖掉剑上的血珠,施施然还剑入鞘。惊鲵者,与断水并列为“越八剑”之一,乃当世赫赫闻名的名剑。“因以之泛海,鲸鲵为之深入”故名“惊鲵”。
汉子向我拱手作揖道:“崔融幸不辱命!只是于兄剑法了得,我想留手亦所不能,还请公子恕罪!”
我笑着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也许我的血已然变冷了吧,即便眼前如此血腥,也能谈笑风生,若换以前,我必定做不到。
胖子挨到我身边,笑道:“大哥,你是真人不露相啊,连河东第一剑都被你拢到门下。”
我尴尬地摸了摸老脸,笑了笑。说实话,我倒不知这名叫崔融的汉子,竟有如此大的名头。
晋无衣拍掌,冷笑道:“崔兄好剑术,源公子好手段。世人皆传公子麾下藏龙卧虎,今日无衣算是领教了,这一阵无衣输了。”他心中明明恨极,却摆出笑脸,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我当真厌恶。
晋无衣道:“二弟,我们走吧!改日,再来请教公子高招吧!”拂袖转身而去。
我看了看地上于兴宗的尸体,道:“慢着,晋南军,难道连于教习的尸身都不要了么?”
晋无衣转头冷笑道:“败军之将,何足惜哉!”说着,竟不顾我的招呼,大步而去。
我瞧他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心中一阵难受。此刻,于兴宗的热血还未冷透吧。或许,这就是乱世,能用这人,奉若上宾;无用之人,弃若敝履。这是功利的时代。
我向胖子招了招手,道:“四弟,找人把于教习埋藏了吧!”
胖子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道:“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总不能让他横尸在醉生梦死吧!”
胖子哦了一声,欣然吩咐跟随收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