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小黑的伤好了，可还是一日接着一日趴在床上不愿意出去。
某日夜深人静，庄子里的人都睡得熟了。
小黑睁开眼睛，伸出爪子碰了碰诸葛景锋，诸葛景锋无知无觉，睡得香甜。
小黑轻轻地从床尾爬了出去，轻轻跳下床，又跳上桌子，从桌子上跳到窗边去开窗户。
窗户打开了，小黑钻了出去，然后用前爪勾回窗户，把窗户关好。
小黑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趴在窗外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诸葛景锋确实睡着了才离开。
这次小黑没有尝试用两条后腿走路，而是乖乖地协调四只脚走路。它来来回回地走，走几步停一下，走几步再停一下，到后来越走越慢，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后来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知道那里的青石砖白天让太阳一照会显得发白，青石砖边的小花到了早上就会自动追着太阳给个笑脸，小花旁边的小草会轻轻颤抖着抖落了身上的露珠。
从前，它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没有以这种方式注意过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也许并不是无关紧要。比如那露珠里暗藏着天地的灵气，可是在落地的瞬间消散了干净。比如小草的嫩芽舒展时产生的能量几乎能与一个中型的法术相当，可是它却产生不了威胁力。比如那朵角落里最最隐蔽的小花默默绽放了一百年，它若再能接着绽放一百年，就能成为一个小小的花妖了。
小黑用四只脚站在青石砖上，它的眼前水气氤氲，一片模糊。它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它不需要太清楚的视线或者太清醒的头脑。它觉得身上痛，全身上下，从皮到肉，筋骨脉络全都在痛，可是它不想叫出来，因为叫出来的声音也是四不像。
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声音。有人踏着草丛走了过来。
小黑转身，看见一双男人的鞋。
小黑没有抬头，那人也没有离开。
过了一会儿，男人蹲下身子，轻声问：“跟我走？”又勉强加了句：“好不好？”
小黑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妖孽的脸。
小黑转身，想要回去。
男人抓起小黑的两只前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你要学走路，我教你，你要学法术，我也教你。你要救你大师兄，我去地府寻他的魂，你跟我走……好不好？”
小黑的前脚抽不回来，于是冷静地偏过脑袋，没有点头。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留在这里只是虚度光阴罢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你的眼能看到许多原来看不到的东西，是吗？你看到的那些已经不属于人间界的范畴，而是飘渺界的事物。你跟我走，我教你修道，等你变作人形，我便放你走，再不干涉你，再不问赤练的事……好不好？”男人说得并不流畅，甚至很不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可是他仍然一个字一个字说完了。最后还加上了“好不好”。
可是小黑没有半点反应。
“小黑！”寂静的夜里有个男人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黑的耳朵动了动，而它身前的男人忍不住手一紧，幽蓝的眸子里闪过一线凶狠的光芒。
“小黑，你在哪里？”那人又叫了起来。
男人抓着小黑的前脚，似乎很想直接把小黑抱走。
可是来不及了。诸葛景锋已经找到这里，他看到小黑趴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膝盖上，脑袋看向一边。
“你是……”诸葛景锋脸一沉，死死盯着男人，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这个男人的脸，“你是那个……”
男人摸了摸小黑的脑袋，轻声道：“我会再来的。”说完身子瞬间后掠跃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黑看了眼面目阴沉的诸葛景锋，开始一边回想刚才走路的感觉一边慢慢往回走。
诸葛景锋眯了眯眼，走过来抱起小黑，敲了一下它的脑袋道：“你怎么这么笨，随便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吗？那不是个好东西，专门跟该死的道士一起祸害人间的！”
小黑的耳朵动了动，懒得理他。
从那之后，小黑每天晚上都会出来练走路，而每天晚上都有一个男人来找小黑，所以每天晚上诸葛景锋都会出去把小黑抱回来。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诸葛景锋干脆把白天的事情拿到晚上做，晚上一到时间就跟着小黑一起去，看着小黑走来走去走够了之后再带小黑回去。而这样做的结果很让他满意，因为那个妖孽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了。
小黑已经能走得像一只正常的豹子了，再也不那么撇脚愿意摔倒了，不过它仍然不愿意白天出门，而常常在夜晚出去瞎逛。而且小黑现在逛的地方越来越远，越来越奇怪。
有几次诸葛景锋没有拦它，跟着它一直走，发现小黑居然在齐王府附近逗留不去。
又一次诸葛景锋忍不住问小黑：“你想进去？”
小黑居然点头。
诸葛景锋又问：“你是齐王养的宠物？”他不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所以问出口后就有点后悔了。上京有些权贵愿意在家豢养猛兽当做宠物，他想如果小黑是齐王养的宠物，自己是不是要还回去呢？
好在小黑摇头了。
小黑觉得身体恢复得不错，它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它看了看旁边因为它摇头表示自己不是齐王的宠物而笑弯了眼的诸葛景锋，很奇怪当年接触这个人的时候，怎么从未见他笑成这样过？
对诸葛景锋，小黑是心存感激的。这个人或许不像桑阳那样法力高强，不像陆向南那样温柔体贴，但他至少是个善良的人，他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恶而轻视别人的生命，一如当初他救年花花，一如现在他救小黑豹。他对人有时候确实冷漠严苛，可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情绪不佳而故意挑别人的错处。他该赏的时候赏，该罚的时候罚，很少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这样的诸葛景锋对小黑来说是陌生的，但并不是讨厌的。相反，由于小黑是一只黑豹，诸葛景锋在它面前表露了常人不可能看到的温柔关怀和包容。
小黑想到诸葛景锋讨厌女人的怪癖。它突然想，要和诸葛景锋一起生活，或许作为动物比作为人要幸福得多。不过天下哪个女人会变成动物来与他共度一生？
小黑晃了晃脑袋，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往回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