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家三代经营,家大业大,虽比不上官家,但顶着皇商的名头,又是离州的大户,宅院建筑等自是华美。
年花花一路走一路看,这时方有些闲情逸致。
桑阳靠近不了那怪东西,此时也不知猫在哪个屋梁或树上,而年花花正被诸葛家的下人带着去鉴宝。
几人合抱的老松树被从中间生生劈开,果然是一半焦黑,一半放青。那裂缝中正嵌着个黑亮的不规则物,巴掌大小,远远看去都觉得幽暗深沉,有一股强大的迫人的吸引力。这种感觉……
年花花皱眉,止步。
“华居士?”旁边的小仆不解问道。
这一路来小仆已经将这东西的来历讲得清清楚楚,此刻见居士发愣,也停下了脚步。
年花花觉得心里满满升起怪异的既排斥又渴望的感觉,这种感觉极为矛盾,若隐若现,她拿不准到底是那样更强烈或清晰。这就是桑阳所说的不能靠近的感觉吗?
“无事。”年花花压下这感觉,继续往前走。再往前走三十来步便能到那青松面前。
又走了几步,年花花觉得心跳加速了,体内有轻微的灼痛感,丹田内虚浮的灵力受到影响,开始作乱。年花花不由得神色一变,不再向前。
小仆不明白为什么居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又问:“华居士可有吩咐?”
年花花摇头,催动清心咒护住心神,以抵挡外界影响,调整了下内息,继续往前走。
桑阳说这东西收妖,妖魔不能靠近,一旦靠近便是魂飞魄散,可她年花花是人,还是个道人,没道理也会受影响才对。如果说道人也会受影响,那只能说明这东西对灵力有感应。
“小施主,你方才说前些日子也有道人来鉴宝?”年花花问小仆。
“是的。前些日子童家来了两位法师,一男一女,大约双十年华。他们作法画符,最后说此乃天物,可收妖镇宅,不动即可。老太爷问过有什么可以取出来的办法,那两位法师却没有办法。”
小仆这么一说,年花花便知这两人定是童静和章成。又问:“他们可有触摸这东西?”
小仆摇头道:“他们虽然站得很近,但并未出手触摸。华居士,这个是不能摸的。上次有人烧了手,到现在还没好呢,好好的手现在全是焦黑,凹凸不平,怪吓人的!”
“那人呢?”
“在别院养着,诸葛家不会亏待下人的。不过他也不好过,哎。”小仆似有所感,皱了眉头。
“怎么了?”年花花好奇。
小仆叹气,“初时,那人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混混沌沌胡言乱语说撞见了妖怪之类的,老太爷便发话让他静养。后来童家法师来看过,说这宝贝镇宅,初来时天象异变那是为了洁净宅院,所以收了些邪气。那人莽撞碰了这宝贝,邪气入体,才会烧伤,这伤不是人间的伤,人间的药治不了,于是为他驱了邪气,吩咐寻灵秀之地慢慢调养,现在虽说形容有些痴傻,但到底不那么痛苦的。童家法师不仅人长得美,本事也高!”小仆眼中流露出崇拜的神色。
年花花点头,是有些本事,毕竟是童家的小姐,章成又是真有天赋又肯学的。
这一番话下来,年花花基本可以肯定他们并没有自己现在这种不良反应。
年花花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名堂,末了只好放弃。她想自己身上的怪事早就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了。于是稳下心神,朝那诡异的千年老松靠近。
念过清心咒果然还是有效果的,年花花再走几步全无感觉,心里也渐渐轻松。
待靠近那东西五步之遥时,年花花一脚踏出去,却突然感觉整个神魂一恍,仿佛要脱离肉体而去,那一瞬的惊悚让年花花急忙收回脚,就地盘坐,不敢造次。
心魂浮躁,灼热上脑,额间发烫。而那种形神拉锯的感觉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这不是正常的现象,再这样下去魂魄就要离体了!
长这么大,修道多年的年花花从未体会过这种清晰的恐惧,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无比清晰的切割剥离。神智开始混沌,外界一片模糊混乱。
小仆叫道:“居士,华居士,你怎么了?怎么了?”
年花花努力对准焦距,眼前却是愈加空茫;她努力凝住心神,神魂却是越想远离。冥冥中有个庞大深沉的漩涡,那漩涡慢慢扩延,向她所在的方位延伸,勾引着诱惑着撕扯着她的灵魂。无数妖魔的尖刻惨叫渐渐清晰,那些恐怖的声音仿佛隔着千代万代超越了时空疯狂扑过来,势要将她淹没。
如果年花花是清醒的,她便会知道,这便是道人的心魔。修道修道,修的是道,克的是魔,可仙有仙道,魔有魔道。沉睡中的赤练感应到主人不同寻常的状况,它本能地保护着年花花,可幼年期的赤练法力实在有限。
旁边的小仆看着这位年轻的居士僵硬地盘坐着,额间不断渗出汗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她的腰上似乎隐隐发着红光,那红光若隐若现,减弱渐强,他不停地喊着居士,可他不敢碰触她。
道家的世界太过神秘,小仆不敢犯一点忌讳,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办?
没有灵根的年花花要对抗心魔确实吃力。更吃力的是,她感觉体内那不属于自己的虚浮的灵力开始翻江倒海,竟与那危险的漩涡里应外合,这让她承受更大的压力。她想起在碧镯中看的心法,情况就要失控,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本能地运行那些固本培灵的功法,本能地死死地守住心神。她极大限度地操动念力,笨拙地引导外来的灵力,一点都不敢分神,外界的变化自然也不会知晓了。
桑阳在远处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就要接近,可他也本能地惧怕那东西,思考再三,咬咬牙施法护体,要去帮助年花花。
正走了一半,他看见不远处走来的诸葛景锋。桑阳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后退跳到树上,接着看向远方。
诸葛景锋视听说了今天华年居士要来鉴宝,所以来看看。他对什么收妖镇宅的宝贝不感兴趣,不过他很乐意看看华年这个小散道是不是真有本事的。他想看看,华年不屑于他提的条件,到底是她蠢还是不需要。
走到近处,诸葛景锋看到了急得团团转的小仆和盘坐地上的华年。
此刻的华年坐得很直,看得出姿势的僵硬。从背后看去,沧桑青松前坐着个小小的身子,那瘦弱的肩背包裹在宽大的道袍中,奇异地让人感觉到坚定。她那样坐着,仿佛坐了千年万年,仿佛她也是那颗老松,两两对望,道云执着。
诸葛景锋恍惚了一下,喝道:“你在做什么?”
小仆见到诸葛景锋,惊喜道:“少爷!华居士……”话未说完,诸葛景锋已上前来。他走到华年面前,正要说话,忽然发现她脸色发青,唇色发白,额头冒汗,不由得吓了一跳,严厉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小仆。
小仆吓得扑通一下跪倒,急得要哭出来,话也说不利索,“小人不知,小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华居士突然这样,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啊!”几句话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头磕在地上咚咚响。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诸葛景锋喝了一声,要去抱华年起来。
小仆慌慌张张爬起来要走,见了少爷的动作,忍不住又扑倒在地道:“少爷,少爷,您……您不能碰居士啊,道家有忌讳的,老爷曾说过道人打坐时不能随意惊扰的,华居士……说不定是在作法……”小仆心虚,其实他也不懂什么忌讳,不过是听诸葛老爷偶尔说了些道家的趣事,自己琢磨这么个道理出来,似有理又似无理,他说不清,但觉得没错。
诸葛景锋气得口不择言:“放屁!都这样了还是作法?快去请大夫!”
桑阳皱眉,紧盯着前方,手指不自觉握紧。情况危急,他不能上前查看,也不知华年现在能不能接受惊扰。
不过诸葛景锋显然没这些顾虑,他见小仆风风火火跑了,急忙蹲下来,叫了几声华年,可没人应他,倒是华年额上的汗越来越多。腰间奇异地发红,那红光绝不是人体的光芒。
小人儿面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来,诸葛景锋知道已不能再拖,当机立断,抱起年花花贴近自己的胸膛,笨拙地轻抚着她的背,一路疾走,口中喃喃道:“不怕不怕,不痛……”
年花花的自我调息果然被打断,但是远离可怕的漩涡让她渐渐不那么痛苦。念力的控制已到极限,疯狂的灵力得不到遏制随着周身乱窜,气血翻腾下,鲜血喷出,染了苍白的唇;热泪盈眶,湿了耳畔的发。年花花挣扎着抑制不住痛苦地哀叫,虽然只有一声,虽然那声音如此低微。
从不近女色也看不起女人的诸葛景锋突然之间——慌了心绪。
从不识人间情也不觉得有必要的桑阳突然之间——乱了神魂。
电石火光间,诸葛景锋惊叫:“华年!”手上收紧,可同时黑影闪现,手中的人儿已经脱离了他的怀抱。
桑阳与诸葛景锋看了个对眼,一个邪魅妖娆,一个凛然正气,而那时的他们,都不懂得对方眼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