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这人妖鬼要发飙，程宝儿慌了神，他立刻摆出脸可怜神色：“老大，看在我上有三岁老母下有八十小孩的份上，您就高抬抬贵手，放了小的吧……”
“卡兹”一响，那窗棂方子居然被硬生生掰断两根，要知道这柱子虽然只有酒杯粗细，但选的都是枣木之类的硬木造的，要掰断这样的一根柱子没有百把斤力气可别想，原本凭那杨姓小道士瘦弱弱的身子骨绝无可能有这样的力气，这下好了被那青皮上身之后力大无穷，居然一次就掰断了两三根！
“小公子，你勿慌神，”那杨姓小道士三下五除二，哗啦啦一声响，整个窗子都被他扯了出去，接着他咧唇媚笑，露出满是血迹的牙齿，“妾身来给您压压惊……”
“我的亲娘啊……”程宝儿双腿颤抖不停，没想到那个画在窗棂上的聚阳阵根本没有用，不由得心中大声叫苦，要不是他自小倔强，换一般人早就屁滚尿流了。
“嘻嘻，公子妾来也……”那杨姓小道士嬉笑着从没了窗户的窗洞里爬了进来，很快就站到了程宝儿面前。
这危急时刻，程宝儿反而镇定下来，他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说这位小娘子，和你结婚我也愿意，不过总要先拜个堂吧……”
“真的？”那杨姓小道士脸上居然出现两片可疑的羞红，他戏谑地用白骨外露的兰花指在程宝儿额头上一点，然后后者脑门上同时出现一点嫣红，“小公子真愿意从了妾？”
“嗯嗯！是啊，小爷……不小生愿意与娘子结合……”程宝儿慌乱不迭的点头，就现在这形势，能拖一刻是一刻了，说不定过一会那县令就会带人来救他，他眼珠子一转，“不过大喜的日子，娘子你总要打扮打扮吧？”
“那好……”杨姓小道士语带娇羞，“且容妾整整容装，再与小公子来拜堂……”说完他居然又从那破窗洞里钻了出去。
“我他仙人，我的亲娘勒……”程宝儿松开了被子里紧握门杠的手，那手心里早就一片湿滑，尽是汗水，呆坐了片刻，立时想起床下还有个小丫头。
韩苏苏显然没有被刚才那阵惊醒，仍然在熟睡，“哎，你真是太幸福了。”程宝儿又把她尽量往里面塞点，又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外面堵上，然后再次坐在床上，努力静下心，等那青皮归来。
“小公子，累您久等了。”那青皮的声音再次传来，一个窈窕身影出现在破破窗洞前。
程宝儿目瞪口呆：“这，这这……”
“小公子，妾这衣着可好？”一个清秀女子穿着大红嫁裙、乌发如云、头插金钗、身姿玲珑，她揉着腮向程宝儿发问。
程宝儿定了定神，再次挤出个古怪的笑容：“嗯……娘子今晚很漂亮，我很喜欢。”
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吊死的黄家小媳妇，此时被那青皮附了尸身，一番打扮之下倒也很是标致，如果要是平日有这样的女子愿意与他相好，程宝儿非乐死不可，但现在他却寒气上涌，双股战战。
“那公子快与妾来拜堂呀……嘻嘻……”黄家小媳妇亭亭走过来，嬉笑着伸出冰冷的小手想要拉起程宝儿。
程宝儿只得松了被子里的门杠，颤颤栗栗地站了起来，那黄家小娘子生得很是清秀，此时揉了粉擦了胭脂腮红，更是多了几分明艳，不过即便粉擦得再厚，那脖子上面的上吊的勒痕仍然清晰可见。
“一拜天地…嘻嘻…”
程宝儿苦着脸乱七八糟地跟在那黄家小媳妇身拜了拜。
“小公子老家在哪个方向？”黄家小媳妇嘟着小嘴娇媚发问，程宝儿苦着脸随手指了个方向。
黄家小娘子见他一脸苦相更是得意：“公子勿要急躁，稍等片刻，妾献红唇与君尝呀……二拜高堂——”
程宝儿望着黄家小媳妇漂亮的小嘴，开始想象那吊死鬼长长且冰凉的舌头伸进自己嘴里，甚至伸进喉咙里搅和的模样……他胃里再次开始疯狂的翻江倒海，“我的亲娘咧……”程宝儿心中哭丧。
“嘻嘻，夫妻对拜之后，妾与公子入洞房呀，”黄家小媳妇坏笑，她款款折下柳腰，“来，夫妻对拜——”
“砰！”一声闷响，有金光闪现，接着是程宝儿的怒骂声：“小爷拜你仙人！”
原来程宝儿早就摸到了被子里的门杠，就等那青皮附身的黄家小媳妇弯腰先拜，接着猛一门杠劈在了她头上，而出乎意料的是门杠上的聚阳阵在这最后一搏中居然发挥了作用！
“去死吧！死！”程宝儿狠狠在那黄家小媳妇的尸身上劈头盖脸地一阵乱砸，每一次砸门杠上闪出的金光就弱上一分。
“宝儿哥你在干嘛？”韩苏苏揉着眼睛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接着她惊叫起来：“哎呀！你杀人了！”
“你懂个什么，”程宝儿眼见再无异常，只道那青皮鬼已经被自己砸昏了，他抱起韩苏苏的小手，“我们快跑。”
“哦……宝儿哥……”小女孩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娇憨，不过在程宝儿看不到的地方，韩苏苏清丽纯真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妖媚入骨的微笑。
程宝儿抱着韩苏苏一路狂奔，跑出小院没多久就看见一大群人打着火把跑了过来，人群里有衙役有盐丁有壮丁，通通都是成年男子，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明晃晃的刀剑，提着黑狗血、童子尿，甚至还抬了个巨大的道士泥金塑像。
“那鬼呢？”赵保甲自然是认得程宝儿的，他在人群中一看见程宝儿就立刻大喊。
“鬼不知道，好像给我打晕了……”程宝儿忽然记起那小院里的僵尸，“那里还有几个僵尸，你们要小心啊……”
“什么？僵尸！”“怕什么，烧死他们！”“对！对！对！”
人群议论纷纷，但脚步没停，很快就从程宝儿韩苏苏两人身边跑了过去。
虽然天中云层散却，但是那勾弯月却不甚明亮，深夜中的小巷已经是一片沉寂，古老的青石板街道散发着晦暗如水的光，程宝儿牵着韩苏苏奔跑在这片晦暗中，所有的参照物都似乎在这背景中湮灭，时间与空间一并晦涩起来，只有两个人影在不断的奔跑。
“宝儿哥……”韩苏苏星眸里忽然闪烁着异样的光辉，她双手搂住程宝儿说，“苏苏饿了……”
奔跑中的程宝儿自是没注意到手中牵着的小女孩的异常：“饿了？到家就有吃的。”
“宝儿哥，”水晶般清纯的韩苏苏吐出绯红的小舌尖，舔了舔润红的唇瓣，“我要吃你……”
“什么啊？”程宝儿疑惑地回过头，那女孩的微笑依旧是那样无暇澄澈。
韩苏苏仰着脸，那表情有稍许和年龄不相称的狡黠，然后一闪即没：“我要吃你做的东西！”
“哦，”程宝儿有点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做东西呢？”
“嗯……宝儿哥——”韩苏苏拉着程宝儿的手摇着头撒娇，两个小抓髻上的银铃铛“叮叮当当”清脆作响：“那我做的东西，宝儿哥吃不吃呢？”
“好啊，当然吃，怎么不吃呢？”程宝儿没好气地应答着，他忽然发现这小丫头黏得腻人，可自己毕竟才来韩家两天，和这小丫头根本不是很熟，而且那丫头还有点讨厌自己来着。
“那好，为了表示奖励，来，亲你一个……”韩苏苏嘟着小嘴，娇憨可爱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
程宝儿忽然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好奇且仔细地看这眼前的小女孩：“小苏苏，你今天好奇怪啊？”
“什么奇怪啊？”听到这话的韩苏苏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下一刻眼泪婆娑起来，她撇着小嘴，“宝儿哥……你太坏了……居然吓我……呜呜……”一边扯着程宝儿的衣袖擦眼泪，那泪珠子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帘，撒了一地。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程宝儿哭丧着脸，一边暗骂自己自找麻烦，一边尽力哄那小丫头不哭，“别哭啦……别哭啦，明天带你去买泥人……”
谁知道那韩苏苏根本不听他的，干脆坐到了青石板上，哭声更大了，但奇怪的是这哭声居然没有惊动周围的住户。
“呜呜……”韩苏苏一边用程宝儿的衣襟擦眼泪，一边伸手指着街边一棵树说，“呜呜……宝儿哥摘李子……苏苏就不哭了……”
“什么？这个季节李子还没长出来吧？”程宝儿奇怪地向着小丫头所指的方向望去，“哎……奇怪了，怎么会……”然后程宝儿晕了过去。
“嘻嘻，小公子，”韩苏苏柔媚一笑，“你打妾一棒，妾还你一棒。”她笑嘻嘻地把手中的木棒扔在地上，一阵风吹起，月色忽然变得皎洁明亮起来。
程宝儿躺的地方哪是什么街道，根本就是一处乱葬岗，月光下三三两两暗绿的磷火随风飘荡，两条野狗在不远处扒拉着残骨。
韩苏苏稚幼的身姿在月色下多了种奇异地诱惑之色，她痴痴地看着月亮，忽然红唇轻吐：“二十三年了，终于等到了这天。”
“嘻嘻，童男童女……”韩苏苏轻巧地把程宝儿从泥地上抱起来，她抱着这个比她高一头的少年居然像是在保证一只小猫小狗，甚至没在泥地上留下足迹。
韩苏苏一挥小手，残破的墓碑上变得干干净净，这块躺倒的墓碑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就连上面面深刻的字迹都已经模糊了。
“可怜一对同命小鸳鸯，”韩苏苏把程宝儿缓缓放在石碑之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然后轻轻在他唇上一点，“那就助妾成就鬼道吧，嘻嘻……”
“时辰到了，嘻嘻……”韩苏苏嫣然一笑，缓缓躺倒在昏睡的程宝儿身上，手足相抵，唇额相交。
墓碑与泥地摩擦出闷响，“隆隆……”一道黑烟有如实质般把躺在墓碑上的两人包裹了起来，黑烟围绕着墓碑旋转着，越来越浓，越来越密，细细看去的话，那黑烟似乎是由无数黑亮的人发组成，浓密的烟雾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大，很快居然把小块乱葬岗吞噬了进去。
“汪！”一条野狗看见它的同伴被黑烟吞没，它狂吠了声高高跳起，然而即便是如此它后半身仍然被黑烟笼罩，普一落地，野狗后半身仿佛被碾盘碾过，皱巴巴地干瘪得就像一张破纸，野狗痛苦地呜咽两声，然后口鼻里流出浓黑如墨的鲜血，死得无声无息。
黑烟盘旋着上升，在顶端逐渐变成青色，一个妖娆的女子形象出现在那里，念诵声不断响起，“……精血合为照夜铃，给我化！”她叱道！
话音刚落所有围绕着程宝儿苏苏的黑烟在瞬间凝成稠密的一团，而那青色人影化为一道疾光，射入黑烟之中！
仿佛感应到一个强大异类的诞生，风云变色，星月隐退，紧接着整个天地在呼啸地狂风中陷入一片黑暗中……
“啊——”陡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所有的黑暗，撕碎了狂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响起渺远的鸡鸣，第一缕晨光刺破重云照耀在斑驳的石碑上，那石碑上的少年胸口的衣服破裂，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指环，锈迹里那些古朴的花纹在晨曦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而在这个少年身边，一个女孩也在昏睡，不过与衣衫凌乱的少年相比，她身上的绣花丝缎小衣裙整洁如初，肌肤更是莹白得耀眼，仿佛像是某种宝石在发光，长长的睫毛在不断颤抖着，两个小抓髻上绑着的银铃铛却变成了奇异暗金色，在晨风中不断晃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