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灿烂地耀眼，朗日晴空，春日的温暖包裹着整个锦州城。商班主脸上的笑颜便如此时的暖阳一般，眼角的皱纹也藏不住了。
“云罗姑娘，明日我们便排起来吧。这戏怎么着也得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出得来，正好接着《翠柳寒枝》的空挡。”
云罗浅笑着点点头：“商班主考虑得周道。除了青娥一角儿之外，其他的可有定好？”
商玉山喳喳嘴：“其他的倒还说，只是那饰蒋书生的原先定的是何其良，他还从未跟云罗姑娘搭过戏，还需要姑娘你来定夺才好。”
云罗手中的团扇轻轻摇着，神情间有一丝不经意的散漫：“何其良是谁啊？”
“刚刚演过几场戏的小生，风头正劲呢。”
“哦，我倒是不知道。”云罗唇边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商玉山忙道：“那还是让顾衍生上？”
云罗笑道：“听商班主的安排。”
“那就这样定了！明日一早就请姑娘到前院子里来，大伙儿一起合计合计，练起来。”商玉山定了板儿，笑盈盈地看着云罗。
云罗点点头，又问一旁的岱青：“不知岱青公子可有什么意见？”
岱青温润的面颊上波澜不惊：“青娥传里的蒋书生年方二十不到，举手投足间还应有几分少年人的稚气。顾衍生年近三十，气质老成。依我看还是何其良要合适一些。”
“岱青！”商玉山低喝了一声，看着云罗赔笑：“小孩家的意见，做不得数。”
云罗哂笑：“岱青公子可是出名的戏文状元，这青娥传又是他所写，怎么会做不得数？既然如此，还是听他的意见吧。”
商玉山尴尬道：“这。。。。。。”
岱青一笑：“云罗姑娘在戏台上历练多年，就算对方不是老戏搭子也必然应付自如。何况，只有不断推陈出新才能博得头彩。”
云罗的团扇又摇起来：“这样一说，我倒是想会会这何其良了，居然能让岱青公子这样为他说话，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岱青浅笑：“我只是实事求是。”
商玉山轻咳一声：“云罗姑娘不亏是梨园高才，这戏一定会红遍锦州城。”
日近晌午，明涓看见商班主和岱青走出了锦绣楼，樱花瓣纷纷然然落在岱青灰青的袍子上，缀满了落英般的缤纷好看。明涓在岱青的浅笑中回身，看见一身浅白的凤染倚在门后，细白的脸上有浅浅的红晕，正对着岱青离开的方向笑得羞涩。
翌日一早，云罗便去了前院，凤染乐陶陶的跟着去服侍。锦绣楼里只剩下明涓和杨柳。明涓在练功房里压着腿，密密的细汗挂在脸上恰有几分晶莹。
忽然听得一身尖叫，明涓抬头一看，站在院子里的杨柳不知怎么正被一群蜜蜂包围，左挡右遮连声惊叫。明涓吓了一跳，跑出去一边拿过墙上靠着扫帚舞过去，一边喊：“快来人帮忙啊！”
护院的王大海听见了跑过来，一看也是一惊，急急忙忙奔过去挥着袖子想把蜜蜂赶走。可那蜜蜂顽固得很，围着杨柳一个劲地猛蛰，就是不散开。
明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王大海冲她喊：“妮子，去接桶水来。”
明涓点头，丢掉手里的扫帚就去拿桶，她刚摸到桶便看到一边有个亮亮的小脑袋瓜子探出来。
“没用的，我在她衣服上摸了蜂蜜。”景深嘿嘿一笑，趴在花丛里看着杨柳的模样甚是得意。
明涓愣了一下：“是你捅的蜂窝？”
景深点头：“谁让那恶婆子尽是打你呢！也让她吃点苦头。”
“你。。。。。。”明涓一句话哽在喉咙边。
景深嘻嘻笑着爬出来，拉过明涓的手：“走，我带你看热闹去。”
明涓挣脱来：“那杨柳姑姑怎么办？”
“放心，要不了命。”景深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明涓跺着脚，瞪他一眼就跑了：“胡闹！”
景深见明涓不领情，撇撇嘴咕哝着什么。
明涓跑过去帮杨柳把外面的衣服拔下来扔得远远的，终于将那群蜜蜂引开了。
杨柳脸上，手上，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被蛰得起了红疹子，看上去很是狼狈。
“天煞的，是哪个王八羔子捅了马蜂窝！”杨柳连声呼着哎哟，明涓抿着唇不说话，细细给她被蛰的地方涂上药膏。
王大海站在一边摸摸脑袋，他看了一眼明涓，好像想说什么却生生咽了回去。
明涓扶着杨柳上了床，杨柳红肿的脸看起来有几分骇人：“你自己去练功房练功去，不许偷懒！”
明涓应着出去了，刚走到外面，便看见景深趴在窗台上笑嘻嘻地看着她。
“我说没事吧？”
明涓瞪着他：“你以后再这样胡闹，我就告诉商班主去。”
景深吐吐舌头：“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吗？不识好人心！”
明涓不再看他，独自练起功来。
景深闹了个没趣，见左右无人便翻了进屋凑到明涓面前：“涓子，我带你去看热闹。”
明涓哼一声侧过身子不理。
景深又跑过来向着她：“他们今天在院子里排戏。你不想去看看吗？”
明涓的动作迟疑了一下，那夜云罗翩然的衣袂仿佛在她眼前翻转。
景深知道明涓动了心，一把拉住她：“走吧，我们一会就回来。不会给发现的。”
明涓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抵不过景深的劝说，跟着景深跑出了锦绣楼。
前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明涓听到有锣鼓的声音，二胡的调子长长的拖着，像湖水里泛起的连绵波浪。
景深带着明涓藏在墙头上，一眼便看完了院子里的全景。明涓的眸子亮晶晶的，她看见云罗站在当中一身素净的装扮，秀笼正微微打起掩着娇颜，一副娇羞模样。
“看见没，那个便是何其良。他是我爹从荣辉班挖过来的角儿，前几天刚上的那部《露影山》就是他的戏。眼下正当红呢。”景深在明涓耳边悄声说着。
明涓顺着看过去便见到云罗对面一身雪白长袍的英俊男子，很年轻的样子，神色间有些孤傲，更显得气质出众。
“小姐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啊？”
何其良的嗓音圆润宽广，和着云罗的娇声细语正是相得益彰。
却见本应作答的云罗却停了下来，懒懒踱步到一边，伺候在一旁的凤染忙递上一杯茶。
景深撇撇嘴：“好大的架子！”
明涓定定看去，便见那雪白长袍的何其良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了好一会，英俊的面容沉下来，甩甩袖子便要走。商玉山忙迎上去，不知说些什么。
“这何其良如今也是名角儿，怕是受不了云罗这般排场，心里有气。嘿嘿，这可有意思了。”景深笑着，朝明涓吐吐舌头。
果然，那何其良硬是要走，明涓只听见他一句：“我从未见过这般排戏的。。。。。。”
云罗依然似笑非笑，神色懒懒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商玉山。
明涓不禁有些着急，何其良面上的孤高清傲深深映在明涓的眼里，这可如何是好？
但见得一道清瘦的灰青身影行到云罗面前，明涓一喜，只看见岱青的表情冷冷的，不知道他正和云罗说着什么。
景深嘿嘿笑：“还是我哥有本事。”
果然，云罗皱了皱眉，终于起了身。岱青退到一旁，鼓点一响，云罗便妖娆地迈开了云步。
明涓的目光落在岱青身上，只见他表情严肃，手中拿起戏本又往屋内走去。
“你师傅可真是个姑奶奶，涓子，以后你红了可不能这样啊。”景深笑着说。
明涓咬咬唇，从墙上梭了下来：“我回去了。”
“不看了？”
明涓摇头，转身往锦绣楼里跑。锦绣楼外的院子里，鸢尾花开的妖艳，一路五彩斑斓，影影绰绰。
月华初上，云罗才带着凤染回了锦绣楼，一进门便看见明涓正靠着墙挤腰。
“杨柳呢？”
明涓站得端端：“杨柳姑姑在房里。”
云罗素色的裙摆一晃，便走了进去。
“杨柳，你这是。。。。。”躺在床上的杨柳满面红肿，云罗吓了一跳。
凤染凑上来看了一眼，连忙退在后面。
杨柳哼哼着说不出来话，云罗的眼转向明涓：“怎么回事？”
“杨柳姑姑被蜜蜂蛰了。”
云罗的细眼落在明涓身上：“杨柳被蛰得满身是伤，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云罗这一说倒提醒了杨柳，她忍疼侧过脸来看着明涓：“对了，是你脱了我的衣裳才把蜜蜂引得远了，难道那衣服被做手脚？是不是你做的？”
明涓慌忙摇头：“没有，不是我。”
云罗眼中闪过凌厉的光：“你是不是记恨杨柳打了你？！”
明涓小身子战栗着：“我没有，没有那样想过。”
“凤染，把她带到暗室闭门思过三日，不许她饭吃！翻了天了！”今夜的云罗格外严厉，明涓不再辩解，绝强地咬着唇任凤染将她带到暗室中关起来。
暗室里没有窗户，看不见星光，明涓蜷着腿坐在角落里，清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