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出了宫门就像溜进海里的鱼儿,若是跑了,叫我怎么向公子交差?又怎么向墨荷交差,难不成拿一盒莫名其妙的药粉勾兑成的水去给夫人涂脸吗?”
她定是我前世轮回里的一面镜子,默然的立在忘川河的岸边供来往的魂灵忆生平,正衣冠,生生世世后,积攒够了福德,落到人间生了一张俊颜,得了一张巧嘴,只是眼睛还留有做镜子时的透彻,心思也还是做镜子时的清明,在她跟前走过的所有亡魂,她都悉数记得,于是我的投机取巧的把戏,都被她一一看穿。
被识破诡计的我有些尴尬,面颊上飞了红,我咬咬牙,打算死不承认。
“我为何要跑?这里锦衣玉食,繁花似锦,美女如云。”最后四个字,我说的意味深长,语气里满是谄媚,像新鲜的蜂房上挂着淅淅沥沥扯不断的蜂蜜,汁液。
她翻翻眼皮,不理我这带着目的的奉承。
“在夫人跟前也不见你的嘴这样甜过?现在倒是抹了蜜一般。”
“南星姑娘就是俊美,怎么还不叫人夸?”我伸出食指作势要挑起她的下巴,被她打开了。
“公子叫我好生照看你。你这一去若出了意外,我又如何担待的起?”现在又拿公子做什么幌子,当初赶我走时,不是说他不会在意我这个满口谎言的贼吗?公子,公子,公子?
我的眼睛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
“南星姑娘可是中意你家公子?”暧昧的语调,带着点风尘味,像青楼姑娘勾人的桃花眼。
南星被我说的有些不自在,她垂下眼帘,用余光扫过外室的海棠花,花瓣失了水,慵懒的粉。
“是衷心,不是中意。”虽是说的刚正不阿,却还是透出了一股羞涩。
我听在耳中,笑在心里。果然,这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
“我有一味奇药,若喂他喝下,保管对你一见倾心。”像是醉酒的贵妃唱了首放浪的曲儿,呵气如兰。
换在中原,那些深闺小姐们早就顾不得矜持,伸手去抢了。她却撇撇嘴,不以为然,难不成是对她家公子爱的不够深沉?
“前些日子街市上有个中原人被剥了皮。你可知道为什么?”剥皮?这看起来平和安康的西域琉璃,怎么会有这般酷刑?
“邪术?”大约只有这一种吧,种个蛊就沦为十恶的邪术,当真是蛮不讲理。
南星摇摇头,自顾自的往下说,“那个中原人卖了乔家小姐一味药,被乔大人用私刑剥了皮,在北城墙上示众。”
我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言语,且不说琉璃城大人夫子的能随意用私刑,单是这示众,就够叫人脚底生寒了。
“他卖了什么药?”我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其实我大约也是能猜出来了,猜出她口中的剥皮的弦外之音。
“春,药。”果然。
虽是早有预料,还是被惊的后背生凉,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对了,关姑娘方才说的那奇药???”她挑起眉看我,嘴角似笑非笑。
“我说笑罢了,我哪有那样大的本事?”我干巴巴的赔笑,却不想手一抖,摔碎了茶盏,碎裂的瓷片化成剥皮的刀子,从我的耳侧一直豁到脚趾,剥的干净利落整齐。
“关姑娘怕什么?我们问夕宫又不随意剥人的皮。”她看着地上摔碎的茶盏,茶盏里的水洇湿了地面,像剥皮是汩汩流出的血。
我必须要离开这儿,刻不容缓。
“手滑罢了。也许是这几日不见荤腥,手没了力气。”我讪讪的说,语气里带着股可怜。
“一会我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给姑娘补补身子。”
“不必麻烦了,我出去吃便好。”这顶级厨子的手艺,我如何享受的来?
我褪了一身市井泼皮之气,又披上谦卑的外衣,只差对她三跪九叩,大呼万岁了。求圣上开恩,让草民出去填个肚子吧。
“在我没把你囫囵个儿的交给公子之前,你休想离开问夕宫。”
这又是什么说法?
“我又不是你家公子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我的去留还由的了他人左右?”我一掌拍上桌子,眼里愤愤然,甩了头就向门外走去。我假装被气急了,身形跟步法里都带着风,不管他三七二十一逃命一样的离开。
南星甩了一条布帛,一下子就缠上了我的手臂,她再一用力,我就被乖乖的牵着坐回了圆凳上。手臂狼狈的撑住了桌子,险些把水壶打翻。
我被惊得将眼睛撑得滚圆,像是一条失水的咸鱼,死不瞑目。这又是什么功夫?先前跟蕴戈动手时也没见她用这神奇的招式。
“我说了,你休想离开。”她把布条收回袖子里,盯着我眼里的惊恐,一字一顿的说。
这里的水不深,龟鳖倒是不少。
“南星姑娘的身手真是极好???”我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却迅速变了一副嘴脸来阿谀奉承。在江湖摸爬滚打了十余年,一些动人悦耳的假话,直接从胸腔游走到了嘴里,连脑袋都不过。虽然有些让人嫌恶,却保了我不知多少条命。
“姑娘还是省些力气。”她说的不瘟不火,眼神里却是飞扬着大把的得意轻狂。“若争执起来伤了你可不好。”
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听了叫人格外不舒服。这还是方才在海棠林子里用花枝指着我的鼻子,一门私心的要赶我走的南星吗?怎么现在半步都不要我离开?我关鹊究竟生了怎样一张魅惑众生的脸,让南星顷刻间就拜倒在我素黄湖绿的裙底?
“方才让我离开的不也是你么?现在我要走怎么还舍不得了?”我坐直身子,目光平静如水,脸上带着些笑,语气听不出是谄媚还是嘲讽。
“让你走不也是为你好?那蕴戈跟墨荷,你哪一个招架的住?”她忽然变了脸,像一个面目慈祥,言行严厉的母亲,用指头点着自己孩子的额头,嘴里碎碎着,孺子不可教也,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为我好?”我也变了脸,语调尖刻,“那先前锁住我也是为我好?”
她忽然笑了,眼睛扫过我的的眉眼,一路向下,最后盯上了我的鞋尖。鞋尖上的芙蓉花开的灿烂,鞋底带些泥土,脏兮兮的,像一双集市上卖菜妇人的脚。
“我何时锁过关姑娘?”她的话轻柔绵长,低低的萦绕在耳边,缠绵悱恻。像吃了一盏醇香的酒,入口绵润,回味无穷。
何时锁过我?这问题问的可真是精巧呵。像是在寒冰上泼了一瓢滚水,一阵腾腾的热气后,毁尸灭迹,所有的事实,统统变作诬陷。
接下来该要红口白牙,桩桩幕幕的颠倒黑白了吧?
我看着她的发梢眉眼,目光清冷。她也同我对视着,满脸的不屑,满目的凶狠。像是隆冬天气里的日头,有混沌的光亮,却抵不过透骨的寒冷。最终还是我怯懦的低下了头,彻头彻尾的认输,像是农夫遇到了兵,没有理,更也说不清。
“许是我记错了吧。”我只能压下怒火,咬碎了满口的牙,生生的咽进肚子里。
“南星?”有人扣门?是个娇滴滴的声音。
“南星?饭好了,是端来还是你过去?蕴戈特意给你留了笋子。”
“我过去。”南星答应的飞快,但还是没拦住门外人的后半句话。
蕴戈给她留了菜?她与蕴戈的关系,何时好的这样如胶似漆?那先前在海棠林里的打斗,只是为了让我看一场戏吗?
门外的人应了声走开了。又剩下我跟她,有些尴尬的沉默。怪不得她能如此理直气壮的颠倒是非,这整个问夕宫里,都是一家子亲眷,我的事实纵使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人帮我丝毫.
“我同你一起去吧。”我站起身子,等着她去前头引路。我并非讨好,也绝非示弱,而是我当真饿极了,去你的蕴戈,我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我别扭了一路才终于接受事实,在她赶我走的这件事情上,无论我对谁讲,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威胁,问夕宫的丫头们众志成城,众口铄金,若赶不好时机,我可能还会沦为千夫所指的罪人,诬陷南星这样一个清白的女子做出这等恶事。
一个外来的粗俗女子,竟想在花开如潮涌的异域,展露个头角,施展个功夫,伸张个正义,讨要个公道,真真是可笑至极!
到厨房的时候,婢女们已经走的没有几个了,留几个年老些的,还在慢悠悠的喝着羹汤。
一个丫头见了南星,亲切的唤了声姐姐,端出几样菜摆上小桌子,末了又盛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看来南星在这问夕宫是极为吃香的。是因着她冰雪的机敏,还是她公子丫头的地位,或者是她因机敏而谋上的地位?
我用调羹搅着跟前的粥,粥熬得很是浓稠,火候也正好,吃进去整个身子都是暖暖的,我吃得有些急,一口接一口.
调羹忽然舀上来一个既不像是豆子,也不像是米粒的东西,裹在饭汁里看不真切.对面的南星扫了我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饭.
什么东西?我举到眼前细细的瞧着,这东西在饭菜的热气里露出了一小条细细的,黑褐色的,腿?虫子吗?我拎着那条可怜的腿小心翼翼的把它提了出来,再看,它的触须跟翅膀都完好,不像是在滚锅里煮过的,那么,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吧.
我看了一眼南星,她也正盯着我手上的虫子,一脸的惊讶,不知是惊讶于饭菜里的虫子还是惊讶于我竟徒手把它拎了出来。我又转头去看身后收拾碗筷的小丫头,她活干的麻利,老实本分。
“这红豆是墨荷去年栽种的,也许是没有淘洗干净吧。”她夹了一筷子青笋,放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咬。
我没应声,将虫子的尸体放在一侧,拿起调羹继续吃粥。不知是不是虫子的缘故,粥里竟掺了些肉香。我一口一口的吃的很是香甜。
这下,该轮到南星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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