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跑了有五里多路追上民」：大队。民工大队，人山人海，闹闹嚷嚷，脚下荡起的灰尘遮天蔽曰。霍青山老人一见司令员赶：来，髙兴地说：“在.吕梁山上是冰天雪地，到了晋南是春暖花开。”
他指着民工说：“你看看这阵势。”
陈赓感慨地说：“打这么多年的仗，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老人说：我活了五十多岁，也是头一次见啊！你看乡亲们多么高兴啊！”陈赓问广青梅呢？”
老人说：“她带参战“兵到前边去了。她要打仗……”
陈赓问：“对媳妇满意吗？”老人说：“怎么说呢，她还是个孩子啊！是好孩子，要强……”
陈赓听出来了：“看来打仗和抱孙子发生了矛盾。”
老人乐/，点点头。陈赓说广我去给你劝她。”
随即诙谐地警告老人广不过，你得了孙子就得当孙子，他会骑到你的背上，揪你的耳朵，抓你的胡子，给你提出一连串的问题，问你嘴上长毛有什么用处。你…个也答不上来……”
老人说：那我也愿意。我扛着他支援战争。”
陈赓摇摇头说：“别了，咱们这辈子把仗打光吧！”说完纵身上马向前驰去。六十螯青梅站在高大的希吴岭上向西望去，西面迷迷茫茫什么也看不清。从希吴岭以下，大地向汾河倾斜下去，…直消失在视线以外。整个希吴岭像一把巨大平放的木梳，从隆起的脊背以下，数以巨计的条条山岭像木梳的齿，逐渐矮下去，最后看不到影子。吕梁山巳经闪到西北方向去了，西南是片由亮的雾气。汾河从北面流下来，受到韩信岭拦阻，折而向西，把拐弯处冲积成一片平原，那就是汾河湾。再远处天地相接，形成一片云烟，部队和民兵脚下荡起的尘土把太阳都遮住了。就在弥漫的尘雾之中活动着千军万马的壮观景象，充满战争杀伐气氛。青梅是第一次和主力部队一起活动，她带的参战民兵和正规军并肩作战。几路大军奔赴前线，真是激动人心的伟大进军。大战即将开始，为什么人对于战争有种狂热的感情？自然地产生一种英雄主义气概，即使千万死神在头上飞舞，都被人蔑视而不值得…顾，而周身热血沸腾，浑身凭添无穷的气力。她明白了：这就是英雄在战斗屮舍身以赴的精神力量。这种精神使人英勇顽强，使人崇高、伟大。可以像烈火把人的自私、卑怯、贪生、畏缩全部烧掉。她此刻正经历着这种试炼。特别是她，作为一个姑娘，在这么多男子汉中间，她将和他们一起去投人战斗，一起冲锋……想到这点，她的心多么激动啊！陈赓驰马赶来，一眼就看见了青梅，在马上同她打招呼。青梅也热忱地喊着：“司令员，司令员！”陈赓用鞭子指着大队人马说：“看到这么多人，就看到你们工作的成效，贯彻中央《五四》指示，发动了人民群众才有这支人民大军。现在又回到你和霍刚结婚的地方了。过去的这一年是多么紧张啊！”青梅红着脸说：“今天也很紧张啊！”陈赓说“根本情况不同了。没想到形势发展这么快，现在可以说，看到一点眉目了。不到一年，蒋介石被我们打得顾东顾不了西，顾西顾不了东，一件袍子被扯得遮不住身子了。”
他装着吃惊的样子问：“你怎么带起参战民兵了？”青梅得意地说：一直带的是参战民兵。“陈赓立刻换上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说：“我不许你直接参加战斗。否则我会把你赶到后边去。”
青梅不高兴了广为什么？”陈赓说：我们男人还没打光，不能让女兵上阵。”
青梅狡黠地一笑：“女的和男的一样，打起仗来也不比男的差。穆桂英打败杨宗保。把她没过门的老公公杨六郎都擒下马来。”
陈赓司令员乐了：“好，有志气。”
下“半话不说了，他没有权力不让女兵上阵。六在翼城上甘泉驻地，陈赓把情报科长程甲锐叫到跟前，说：“你给我提供运城敌人情况。”
司令员指明要运城的情况，看来他已经酝酿成熟一个出奇制胜的计划，改变以往敌人熟知的剥笋的打法，变为单刀直人，直插敌人心脏。陈赓望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位一米八高的大汉，这位耿直、倔强又带点愣劲儿的情报人员，似乎和他所担负的工作是不协调的。伹是几次作战都是他及时提供了准确的情报，贏得了司令员的信任。程甲锐的工作，并不是在战役之中，也不仅是完成本战役的任务，而是把大量工作放在战役之前对战略区整个情况的了解。他要把工作做在司令员找他之前。此刻他向陈赓报告：“胡宗南命令三十军军长鲁崇义固守晋南三到五个月。胡宗南打箅三到五个月结束陕北战争再回师晋南，会剿华北。所以运城敌人都外出抢粮，企图固守，运城城内空虚。”
陈赓髙兴了。从上甘泉到运城距离是一百公里，没有高山大河阻挡，可以长驱直人，乘虚直捣晋南要害部位运城。吸引敌人来援，给以各个击破，下子置胡宗南于尴尬境地。陈赓准备在上甘泉召开的会议上拿出他的方案。程甲锐说：“整个晋南敌人兵力薄弱，采取这样打法是上策。我完全同意。这是个出人意料的设想广伹是他又担心地摇摇头，“怕有的人不同意……”
陈赓说：“自然会有人反对。”
“谢政委这…关就很难通过。”
程甲锐感慨地说，“有一个好的政治委员自然好，否则不如没有。按道理说，政治工作者应当是最不保守，最富有进取精神……”
陈赓看了程甲锐一眼。意思是让他住嘴，他的话超出了范围。他何尝不明白，谢在军事！：.因循守旧，墨守成规。依然是战略防御阶段的思想。老是想，像十年七地革命战争、八年抗日战争、一年的解放战争时那样，背靠着根据地，作小规模的进进出出，小手小脚。那是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一种打法。现在形势变了。至少晋南目前形势变了，但这些人思想感情没有跟上形势。谢富治作政治委员，好像专门为给他陈赓套上一条无形的绳索，经常扯肘。但是陈赓不愿意谈他的政治委员，特别是在下级面前。然而谢富治却相反。过同蒲路时，陈赓叫警卫员去买一只鸡。谢富治却板起脸来说：“我们高级干部要注意影响。”
他是当着警卫员和下级干部的面，把陈赓弄得非常尴尬。程甲锐深知译些情况，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上甘泉在翼城东南方向。大部队全部从北面运动过来，隐蔽在希吴岭西麓。从这里南下可以破竹之势横扫晋南三角地带。各旅旅长、旅政治委员相继赶来上甘泉，参加陈赓在这里召集晋南前线最高级的决策会议。参谋长在会上报告了敌情广敌人部署：鲁崇义的三十军军部、三十师全部和二十七师一个团守临汾城。六十七师和二十七师另个团在吉县、乡宁、蒲县地区。一个新兵师和四十九团，分守侯马、高显之线，二十七军四十九师及靑年军二十六师一个团防守运城及飞机场。其他地区全部是阎锡山的地方部队。”
他指出，“晋南敌人兵力部署是前重后轻，防御重点置于靠近解放区边沿地区。敌人腹地空虚。因害怕我围点打援，因此下令：固守据点，互不支援。胡宗南意图在三个月内解决陕北作战之后因师晋南。现在各据咸敌人正储粮蓄草，准备死守。”
陈赓指着运城说：“运城敌人正四出抢粮，城内空虚，我闪开当面敌人，以主力直插敌人腹心，出敌不意夺取运城。尔后吸引敌人来援，给以各个击破。”
这是一桩惊人之举，也是可能的。敌人腹心空虚，我可以一蹴而就，钴到敌人腹心，从里往外打，让蒋介石和胡宗南手忙脚乱，充分显示这一战略冈的作用。果不出程甲锐所料，谢富治投了否决票，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陈赓司令员没有事先征求他的意见，一下子提到会议桌上来，伤了他的自尊心而反对，还是出于思想上保守的彳顷向来反对这一方案？但是他总是赶不上陈赓司令员的特别活跃的思想，怨别人走得太远。他抢先表态：“这太冒险，一旦敌人发觉退据运城，我将被置于腹背受敌的地步。”
太岳军区司令员王新亭的近视眼停止了转动，死死地盯住陈赓，似乎没有听明白陈赓说的楚什么，便支持了谢富治的意见。他原先楚陈赓任三八六旅旅长时的旅政治部主任。是政治工作者。这两个政治工作者投来的不是支持，而是两支套马杆，来套陈赓这匹锎鬃烈马。各旅旅长、旅政治委员们，一看率先反对的是纵队政治委员，都不发表意见，瞠目结舌，静坐观望。陈赓强压住心头怒火，提出第二个方案：“直插风陵渡，夺取风陵渡的全部物资，封锁黄河渡口，尔后从外往里打。”
说完他把剑似的眼光射向谢富治，他准备对方反对到底。谢富治说：这一方案也不稳妥。”
他现在既不想知彼也不想知己，就是不同意陈赓的方案。这位对上边的指示，一向不问情由生搬硬贯的政治委员，面对陈赓，却总想驾驭这不好驾驭的人。陈赓气的脸都紫了。他是纵队司令员，又是前委书记，他可以承担一切责任。但是他忍住发火，把目光转向旅长们。这是他指挥的战将，指望他们带兵打仗，现在他手边有正规军五万人，一百三十四个参战民兵连、六万参战群众。以绝对优势扫荡晋南，能把敌人打个落花流水。他望着周希汉旅长，希望对方发言。周希汉犹豫地说广中央电报上提出风陵渡和河津两处。不如采取稳妥的打法，直出河津。”
他解释说，“这里离风陵渡四百里路。河津是二百甩，近一半的路程。”
他的发言否定了陈赓的第二个方案囊陈赓心里窝火，但楚，如果旅们缺少这种胆量，战斗起来也不会枳极。不计敌情，不管我情，因循守旧是套在人们脖上的锁链，使思想远远落在生动活泼的现实后面。这才是政治问题，这才是政治委员职责范围内的事。他向参谋长说：“好吧，按照稳妥的方案不去冒险吧，你主持会议。”
会议决定：“二十〔旅首先攻占翼城，打开通路。十旅攻占高显，卜二旅攻占蒙山。尔后各从原地出发，个旅夺取新绛，十二旅攻占稷山。最后十旅攻占河津、禹沙口。十一旅攻占侯马。十三旅、二十三旅包围曲沃。”
一九四七年四月四日，晋南战役开始。连下翼城、蒙城、高显、包围了侯马和曲沃，同蒲路被切断。六十二周希汉攻占高显只动用了吴孝闵团的一个连队，拂晓发起攻击，天明全歼守敌。霍刚和指导员杨玉玺，默默地登上高显背后的山上，北望临汾。他们这个营准备阻击从临汾出援的敌人，但是临汾方向不见丝毫动静，也没有枪声。看来鲁崇义是真的固守了。去年正是从这里出发迎击胡宗南的进攻，一出发就遇上狂风暴雨，霹雷闪电，山洪暴发，雨点像子弹似地打在人们的脸上。这一仗消灭了胡宗南近两个师。从此以后就开始大踏步后撤，进行洪赵战役，解放洪洞、赵城、霍县、灵石、汾西五城。现在江山依旧，弹痕尚存，形势不同了，部队又打回晋南来了。杨玉玺心情沉重地说：“明知道敌人已经发现那里，他还探出头去张望，一下子被敌人打倒……”
他说的是打高显牺牲的二排长王建章。霍刚说：通知政府……”
杨玉玺说：问题是他不该死……”
山下传来一阵箫声。他们寻着声音走下山来。忽然停止脚步，只见小战士王力在吹箫，在他周围坐了全连的战士，一个挨一个地坐着，脸朝西南望着。西南方向，地平线无尽头的稷王山，变成一个小小的馒头，飘浮在色的雾气上面。大地上是碧绿的麦田和嫩黄的莱花，柳丝也绿了，像一团团轻烟随风摆动。春天到了晋南平原，来到战土的心坎上。杨玉玺眼里含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他说：“从曲沃城撤下来的时候，王建章是哭着下来的。昨天部队一出山，王建章高兴极了。他说，他看到胜利了，死也甘心了。他死得太早了！”战士们正为这不想去睡，小王力的洞箫声里充满着哀怨和悲痛。他们默默地注视着将去战斗的方向。就在这天夜里，四月五日，部队从侯马和新绛中间楔人，迂回过汾河湾，隐蔽在南北郭里、中村、马谷地区。银灰色的天空，充满了水分。大地光线柔和、花草温馥。麦浪像万顷碧波随风荡漾。汾河湾此刻是平静的，河水平稳地流着。这里柳荫更浓，桃花绽幵了花苞。汾河湾表面看不出丝毫战争气氛，只见一行行雁阵，在汾河湾上空辗转盘旋。现在看来，上甘泉会议上陈赓司令员提的第一方案和第二方案是对的。旅长们没有持支持的态度，谢富治的反对得到成功，致使一个大胆的有独到见解的作战计划，变成了平庸的行动。以五万之众，突人敌人腹心，拿下运城，会大大地惊动蒋介石和胡宗南。敌人后方十分空虚，对以任我驰骋。前的打法，只楚对西北战场作战役的配合，而且给胡宗鹵以准备的时间。这就看出庵才和将才的差别。就在这天夜里，吴孝闵团长带二卜九团由南庄偷渡汾河。他向崔刚说：“陈赓司令员曾经想直插运城，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甩掉当面敌人不管广霍刚说：“那为什么又是现在这种打法呢？”
吳孝闵团氐说：“没有得到支持，反倒有人反对。”
霍刚问广你同意这种打法吗？”又孝闵说广我同意：霍刚说：“咱们使用这打法行吗？敌人的口号是困守待援。二个月后胡宗南才有可能杀回晋南来。在这中间，只是困守，互不支援。我们用司令员的打法，避开敌人外围据点，大胆插向新绛城。敌人还以为我先打外围最后夺城。我们来个出敌不意。”
吴孝闵团长批准霍刚的计划：把一个连的兵力放在三林镇，控制三林镇大桥，切断敌人南逃的道路，以一个连突击新绛城。霍刚接受了攻城任务。他选择田芳的班为突击班。霍刚带着他的连，携带着云梯和工兵不声不响直逼近新绛城门跟前。新绛城门关着，城墙上寂无人声，城垛和射孔后面也没见人影走动。架设组立刻向城七靠梯子。梯子一靠城墙，田芳捷足先登，迅速向上爬去。这吋敌人才发觉，慌作一团。大喊：“打，打，共军来！”田芳一颗手榴弹投过去，随着手榴弹爆炸，他一纵身跳到城墙上。王力第二个上去，他们用冲锋枪向城墙两侧扫射。霍刚命令爆破组.用炸药炸开城门。吴孝闵团长看看表，只用了七分钟。他不相信，以为手表停广，但蕋清楚地看到带夜光的秒针在表盘迅速地移动。他向旅民报告：“霍刚的突击连七分钟突破新绛城广战报逐级上报。陈赓命令周希汉广全力西进，抢占河津和禹门口！”六十三纵队司令部黾连连接到战报：四月八，十旅解放侯马，俘敌师长王书忱以下二千人；四月七日，十旅解放新绛城；四月八日，十二旅解放稷山；四月九曰，十旅解放河律；四月十一，十旅进占禹门口。至此汾河北岸各城全部解放，攻势迅猛，势如破竹，大军直插黄河。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暴露在我军面前。陈赓呆不住了，邀请谢富治、王新亭：“走，去登龙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