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仙娥将我安置到倩碧宫的一个偏殿,便福身离去了。我打了个哈欠,神一旦上了年纪便真是奇怪得很,有什么话偏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弄得我堂堂温玦仙子孤零零的,当真是无聊得紧!不过么,他们不理我,我自然是可以自己找乐子的。这九天的帝君殿重楼叠翠,我倒真该好好逛上一逛,回头好让我那二哥哥羡慕死!
不料绕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我都没寻到倩碧宫的出口。“嗒,什么破地方,没事修那么多房子!”我恨恨道。游乐的闲情早已殆尽,此时的我大汗淋漓,衣服上沾了不少襄武草,连发髻也是乱了。我再也不管爹爹的嘱咐,念了一个引路咒。
不觉便到了一个后花园。这地方倒是幽静!我走到现在早是累了,便寻了块平整的草地,索性除了外袍,懒洋洋躺了上去。我半眯了眼,朦胧中却看到正上方有团圆乎乎的东西。莫非是妖怪!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水做的结界!那结界正中躺着一个少年,看样子也就刚成年,正阖眼睡大觉。这家伙倒是会享受!我一时玩心大起,便拔了一株襄武草,只轻轻一触,那结界便碎了。水铺天盖地砸了过来,直淋我一个满头满身。
“绿翘,定又是你这小东西!”那少年也不睁眼,却直直朝我坠了下来,滚落到草地上,将我揽了个满怀,“让我闻闻,啧啧,怎么满身襄武草的味道……”他勾了嘴角,一脸戏谑的样子,笔挺的鼻梁微微皱起来,眼睛却仍是眯着。他的头发乌黑,却也不束起来,此刻便有几绺滑到我的鼻子上,痒痒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一睁眼,一双凤目像幽深的潭,直直盯着我。
“你不是绿翘,你是谁?”
我正发愣,此刻被他一问,忙一把推开他,灵机一动道:“我……我是小鱼儿。”
“小鱼儿?”他又勾了勾嘴角。我这时才算看清了这少年。但见他只穿一身紫色的袍子,虽材质上佳,却丝毫没有多余的坠饰。如此不加修饰,却显得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定然不是等闲。
“唔……”我只想着快点开溜,忙扯了个谎,“帝君寿辰,九天人手不够,我是新来的小仙娥。”
“看你衣衫不整满脸泥巴,倒像一只小花猫。”他却又是笑了,“怎么不去帮忙,反跑到后花园来了?”
“唔……唔……”我一时寻不到借口,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出其不意对他使了个定身咒。那少年一时大意,立时便动弹不得。
“哈哈,我就是来逗你的,那又如何?”我朝他扮了个鬼脸,回头撒开脚丫子就跑。我修行尚浅,使出的定身咒只能撑上个一时半会儿,若不是他大意,我哪有胜算?如今和他撕破了脸,若被他抓到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那英俊少年早已变了脸色,恨恨咬着唇,连鼻子都气歪了。“你这下作的小丫头,待我抓住你便有你好看!”
我只顾一溜烟地往前跑,再没回头看他。想象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我不禁又发出一阵大笑。
跑着跑着,却发现不觉间早是出了那倩碧宫。这地方倒与水神殿有几分相似,端的是水碧山青。遍地的琪花瑶草长得茂密,恍若一方大毡子,一条小河缎子似的镶嵌在上面。
河边一个青年,穿一身素色的长衫,如瑶林琼树。他的侧影那样好看,轮廓柔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调和的美。水波在鼻翼处投下些影影绰绰,我竟察觉他眸光中忽现的一股忧郁,那忧郁飘忽着弥漫整脸,叫我忍不住,想触上一触。
那一刻仿佛有支利箭“搜”一声刺过来,我仲怔当场,只觉心情倏地开始沉重。我把头埋低,尽可能得低,心底很不爽快地生出一股子卑微。我暗唾自己,等入眼自己的满身狼狈,心里又生出些无法忽视的尴尬。这一切发生地如此迅猛,堪堪始料未及,待沉重过去后又生出另一种异样,我只觉得心房有一处开始变得柔软,软一些,再软一些。
我巴巴望着他,不知不觉便走近了。
“小丫头,来做什么呢?”他并未瞧我,仍望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我……”,我一阵支吾,却发现自己全没了平日的机灵,连舌头都开始打结,“我……我迷路了。”刚说完,便觉得这个谎扯的全没技术,不觉红了脸低下头去。
“原是这样。”不想他竟是相信了。我惊讶中抬头,见他踱着步子朝我走过来,心愈发跳得厉害,忙暗骂自己没用。
“你瞧你,浑身都是湿了,”他轻拍我的头,“这样子叫人看去,可是要被笑话的。”我只觉自己耳朵一热,登时整个脸便似烧着了一般。
“小丫头还害羞了。”他轻轻将手中的钵子放到一边,变出一把象牙梳,弯身便替我绾起发来。他的手法很轻柔,声音像春日的阳光一般明朗和煦,“怎么是自己一个人?”
“唔……我是新来的,和姐妹们走散了。”我不安地搅着手指,心里却似吃了蜜。
他再不接话,只是浅浅地一笑。半晌,他直了身子,“梳好了,”他对我一笑,不知念了个什么咒语,我的衣服便全干了,“这样,才像个样子。”他整了整袍子,复又捧起那个钵。
“钵里是什么?”我的声音变得怯怯的。
“是两尾小鲤鱼。”他把钵递到我眼前,“你瞧,它们可是有灵气?”
那两尾鱼一红一黑,静静在钵中摆着尾巴,吐着泡泡。
“这是椿萱河,神仙避尤不及的地方。”他看了我,满脸的柔和,“可是凡物若想得道,却需得在这河里修行一千年。不单是修行至苦,这一千年中稍有差池,便会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我一怔,不想这河竟有如此玄机。我一时好奇,张口问道:“那你为何仍要靠近?”
“我见这两尾鱼颇有仙缘,便想用无相咒点化了它们,然后将它们置于这椿萱河中,助它们得道。只是,”他微皱了眉,“这寿宴就要开始,怕今日是来不及了。”
“我替你念无相咒可好?”我冲口而出,话音刚落便后悔了——如此一来我定来不及赶回倩碧宫,免不得被爹爹责骂。
“那倒再好不过。”他眉目舒展了开来,只一笑间我便觉如沐春风。“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他顿一顿,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竟浮起一层神秘,“小丫头,下次休得顽皮!”他再不说一句话,将那钵子交给我,转身信步离去。
我有些不解,一边思忖着他最后那句话的深意,一边念了无相咒。伴着我的咒语,那红鲤鱼的鳞片愈发的晶亮起来。念罢,我将它轻轻放入椿萱河中。它一甩尾,激起一朵水花儿,似是和我打了个招呼,便再不见踪影。我笑笑,继续给那黑鲤鱼念着咒,却忽然听到爹爹的声音。
“玦儿,你千万别动!”爹爹似乎很担心,脚步都有些不稳。
这边,无相咒却还未念完。我一着急,只顾着将那钵子藏到身后,却听得一阵水花,那尾黑鲤鱼竟被我失手掉入了椿萱河。我来不及做什么,爹爹却已到了我的面前。
“你在这做什么?你可知一旦坠入这椿萱,会被拆去仙骨!椿萱河乃神界之禁地。”爹爹的语气甚至有些强硬,“快随我离开!”
“可……”我进退两难,望着爹爹生气的样子却又不敢多言,只好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应道:“我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