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风此时已经看出这看似慈眉善目的喇嘛绝非什么善类,却又不便点破,只得冷笑一声:“法王的话在下听不懂,这里既是贵教重地,我这个外人自然不应久留,告辞。”说罢颜若风看也不看丹增一眼,径自下山,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丹增眼中再次流露出暴戾之色,隐隐还有一丝不耐……
走至山腰,颜若风忍不住回头看向山顶,方才的一切恍若梦幻一般,让人觉得那样的不真实。但这一看之下,颜若风心中惊骇莫名:这座山峰独立此处,从下往上看,山顶之上应当只有很小的空地,但方才所见,竟是足足有十丈见方!这怎么可能!
见鬼!颜若风发足狂奔——既然丹增有问题,那么他给无痕服下的丹药岂不是——
该死的!
“无痕,无痕,你在吗?”无痕闻得声音走了出来,见颜若风一脸焦急忙问怎么了。颜若风喘着粗气紧紧盯着无痕的眼睛,道:“你服下那枚露凝丹之后,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无痕一愣,道:“没有啊,感觉确实是补气益血的良药。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你听我说,无痕。”颜若风反手关上门,道:“那个丹增很可怕,但他绝不是我要找的人,靠近他,我只会觉得越来越暴戾,他不是石匣的主人,我们必须赶快离开,我总觉得,这是个阴谋。”
无痕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的,见她一脸茫然之色,颜若风只得把清晨的经历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无痕捂住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座山就在不远处,山顶上绝不可能有十丈见方的空间!
“所以我怀疑,丹增的目的不单纯,恐怕就是这整个萨迦派,也在酝酿着什么阴谋。”颜若风压低声音道。无痕眉头紧皱,仔细回想起来到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她就是这样,越是危险越能够冷静。
丹增深不可测,面无表情的年轻和尚,安眠线香,凝神茶,奇怪的山顶……这一切看似毫无联系,但经过颜若风的怀疑,无痕不得不努力地将它们联系起来,企图理出一点头绪。
“石匣中到底有什么?”不经意瞥到那个石匣,无痕忍不住问道。“那天在雪山祭台上,我刚一打开,就有一股强光射出来,而后佛骨舍利便出现在我的手心,等我想要看清石匣中装的是什么,却觉得那里面朦胧一片,似乎凝聚厚厚的一层白雾,再之后有一点白雾迷住了眼睛,我便失去了意识,直到你们将石匣拿走,我才——”颜若风陷入沉思,那一日匪夷所思的遭遇他从来没有提过,只是那天之后,他的脑海中开始时常出现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和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引领着他来到此地。
“也许,事情的关键就是这个石匣。我们需要再打开一次。”颜若风伸手抚上石匣,道。“不要。”无痕立即反对,那天的颜若风可着实让她觉得可怕,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已经超出了一个“人”所能具备的气势。
“如果关键真是在这石匣,那么,让我来打开。”无痕看着颜若风,目光灼灼,让人无从反驳。颜若风苦笑,心道:你总是这样,宁愿把自己扔进火海也不愿别人靠近一步,你说现在的我们是涸泽之鱼,只能相互依靠,但你从来不肯放下你的骄傲,如果,换一个人,你也会这样吗?
无痕不知他心中转瞬已经转过无数念头,见他没有动静,又催促道:“你让开,我来打开它!”颜若风怔了怔,没说什么,依言站到一边。
石匣的粗糙质感带来了无限久远的气息,指腹摩挲着接缝处,一股震颤若有若无地传来,便似心脏的跳动。一咬牙,石匣刷地光芒万丈!迷蒙的雾气如凝胶一般聚而不散,轻微地起伏着,仿佛那是一个沉睡的灵魂。无痕盯着那团雾气,眼前忽然一片空阔:天地间一片苍茫,夕阳西下,一个白衣僧侣在绝壁之上默立,衣袂飘飘,烨然若神人。太阳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芒,那僧侣长身而起,翩然跃下万丈悬崖,下方红尘滚滚,他在人海之中踽踽独行……
“拍!”一声脆响,无痕神智忽转清明,手中石匣已经合上,旁边掉落着一支断成数结的笔,无痕回头,看到颜若风铁青着脸,眼底金色还残留着影迹。叶疏影扶住额头,半晌才睁开眼睛。刚才石匣打开的瞬间,虽然离开了一段距离,但对于颜若风的影响依然不小,他看到无痕目光迷离,以为她又被石匣中的景象迷惑住,才撑着最后一点神智拿起身旁的一支笔奋力掷了过去。
“你没事吧?”无痕扶住颜若风,挡住丝丝缕缕渗出的金光,问道。“还好。”颜若风挣开无痕双手,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白衣僧人,他从绝巅跃下,投身红尘……”想起那抹虚影,无痕仍是掩饰不住的惊讶,那般的风华绝代,只觉平生多见之人,无一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白衣僧侣?”颜若风凝眉,忽道:“带上石匣,我们去山顶。”无痕一愣,随即依言抱起石匣。“你怀疑我看到的人和山顶的雕像是同一个人?”无痕透过门仔细看了看室外的动静,轻声道。“是。”
屋外空无一人,寺众出早课去了,丹增似乎也不在。颜若风寻思:管不了那么许多,那个山顶绝对有古怪,一定要查清楚。“走。”
两人一路走到山脚下,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颜若风心里隐隐不安,那个丹增始终像个难以捉摸的捕猎者,如同毒蛇一般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他们致命一击。
他们绕到另一面,这是一处绝壁,上下陡峭得几乎成为90度。“丹增可能还在山上,我们不能从那条小路上去,你,行吗?”颜若风注意到无痕额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由担心起来。
“没事,上去吧。”无痕微微一笑,看了看足有数十丈的顶峰,道。若是平时,这自然不在话下,但如今她身体虚弱许多,气脉不畅,这样的高度,确实不易。
“石匣给我,你跟紧了,小心点。”无痕的性格颜若风如何不知,再艰难她也不会轻言放弃,于是,他只能将担心统统埋在心里,简简单单地说一句“小心点”。
无痕足尖轻点跃起三丈多,攀住突出的山石,微微喘息,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她只觉各处穴道之中如有芒刺附体,内力竟连五成也使不出来。
“怎么了?”颜若风紧随其后,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无痕稍微调息,摇摇头:“没事,上去吧。”“走。”颜若风足下发力,不等无痕开口,一手揽住无痕,奋力向上跃去。无痕一惊,却无力反抗,只得任他全力向上飞掠。风声猎猎,刮过面颊竟有些疼痛。抬头,是颜若风刀削一般的侧脸,再往上,是蓝天、白云、偶尔飞过的苍鹰……
这样的感觉,呵——
猛然颜若风身子一颤,无痕一惊,不由自主地一手反抱住颜若风,另一只手攀住岩石,刺痛感如蛆附骨,无痕根本无暇顾及,颜若风冰冷的侧颊上有汗珠滑落在无痕肩头,饶是强如他,此刻也已力竭,向上,还有不到五丈。猛然间无痕看到颜若风雪白的衣袖上沾染着点点猩红,这才发现原来颜若风所攀住的那块岩石上有一大丛红棘草,尖锐的刺扎进他的皮肤,鲜血如颗颗珊瑚珠一般流下……
颜若风双唇紧抿,不敢开口,无痕不敢妄动,只能尽力攀住岩石。谁都没有放弃,哪怕颜若风手上已经鲜血淋漓,哪怕无痕体内万针刺骨。都是从最黑暗的处境走过来的,在他们的人生之中,早就不存在放弃二字,从这一层面说,他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山风变得轻柔,阳光也开始有些刺目,颜若风微阖双目,暗暗积蓄力量。蓦地,颜若风轻叱一声,双目湛湛,山风猛烈地掠过耳际,长发飞扬,在风中骄傲地舞蹈……
当坚硬的山石重新出现在脚下,两人终于长舒一口气,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颜若风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