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风分明感到无痕扶着他的手已渐渐发抖,知道她已是强弩之末,心中一时哽住,望着她倔强的侧脸,只觉那坚定地眼神灼痛了自己的早已冷硬如铁的心。
十丈,五丈,再快一点!
无痕心焦如焚,丝毫没有觉察到颜若风复杂的眼神。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自身后传来,终究慢了一步,无痕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就在这时,颜若风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她,挡住了身后急冲而来的雪浪,将她死死护在怀中。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无痕诧异,雪浪很快淹没了两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周围又是一片雪白。她正置身于一片中空的雪层中,无痕心中苦笑,刚从雪堆里爬出来一次,竟然又被雪埋了。
她微微偏过头,却对上一张英俊却惨白无比的脸。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一贯的冷漠,却有一份从未见过的从容。
她眼神一阵闪烁,这个人,明明一直想要置她于死地,为什么却在那样危急的关头拼尽全力用身体护住她?
指尖触上颜若风冰冷的面颊,无痕一阵颤抖。她小心的清理掉颜若风头部的雪,定定的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没有想赶紧从雪中脱身,也没有想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见到燕王,甚至没有想颜若风是不是——还活着。
也许,对于他们的立场来说,生死,早就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事。
许久,颜若风才缓缓睁开了双目,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兀自发怔的无痕,竟露出一丝笑意。
是错觉吗?颜若风也会笑?
无痕眨眨眼,再看向他时,却只看到他一贯的冷漠。
此时两人依旧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连彼此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无痕尴尬的想挣脱他的双臂,却听得耳边一声冷喝:“别动!”
无痕冷冷抬头望他一眼,却真的并未再动。
“为什么救我,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无痕别过脸淡淡道,心底却忽的涌起一股酸涩,一时间竟有流泪的冲动。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颜若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顿了顿,又道:“尤其是我要杀的人。”
“救了我,再杀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无痕强行忍下那股流泪的冲动,恢复到一贯的淡漠,并奋力挣开颜若风的双臂。
好在雪并不太厚,两人没费多少力气便脱身了。此时情空万里,辨认方向简单得多,无痕径自向着西方走去。
她并没有看到,颜若风正望着自己依旧麻木的双臂立在原地怔怔出神。
“也许,你不一定必须死。”
良久,颜若风喃喃道,只是那抹瘦削倔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野中。
月出时分,无痕终于来到一处陈旧的宅院。大门上朱漆已经剥落大半,在这个边远小城中显得十分平常。
她长短有序地叩响门环,随后“吱呀”一声,走出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这男子虽是家丁摸样,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有着职业军人才有的那种沉稳刚毅的眼神。这院落正是燕王朱棣的秘密议事处,而那男子,则是跟随朱棣多年的一名大将。
“原来是无痕姑娘,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了,我这就去给你通报。”男子毕恭毕敬道。
“不用通报,”无痕摆摆手,“我自己进去就行。”男子微微一揖便退下了。
院子里很整洁,也很安静。只有最里面的一间房子里还有灯光,显然是燕王所在。
无痕缓步走到屋外,忽听里面传来一声呵斥:
“你们怎么办事的?”
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怒而威的霸气。透过门缝,无痕看见阎王恶鬼修罗三人正跪在房间里,对面一人负手而立,五官平平,可高大挺拔的身躯配上那份高贵霸烈的气质,当真有股君临天下的王者之风。这人正是燕王朱棣。
阎王三人只是默默地跪着,并未答话。修罗脾气耿直,此时已是委屈的娇躯微颤,几乎快哭了。
见此情景,无痕微微恼怒,当下推门而入。
“你——回来了!”燕王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微笑道:
“没事就好。”
“首领,你没事,太好了!”修罗本以为澹台无痕凶多吉少,此刻见她安然无恙,一时喜极而泣,竟抱着她“呜呜”的哭起来。
“好了,我这不没事吗?别哭了。”无痕拍拍修罗的肩膀,示意他们三人先出去。
“无痕姑娘,不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燕王恢复了一副威严的姿态,问道。
无痕冷哼一声,道:“你要的部军图我已经拿到,但有件事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一下燕王爷,”
“哦?”朱棣微皱眉头。
无痕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冷然道:“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合作关系,我们各取所需,我——并不是你的下属,所以,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你——”朱棣怒视着澹台无痕,澹台无痕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冷冷的直视着他的眼睛。
“哈哈哈——”
朱棣不怒反笑,蓦地,他止住笑声,走上前去,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是第一个敢这样对待本王的人。”
“是吗?”
无痕依旧波澜不惊,自怀里拿出部军图,放在一边的茶几上,便径自离去。
打开房门,见那名家丁打扮的男子和颜若风正立在门外,无痕只淡淡的瞥了一眼,没做停留。
“王爷,您不必对这个女人如此忍让,雪域鬼煞再强,也不过区区二百余人,凭王爷如今的实力,岂会怕他们?”
此时的颜若风又恢复了平日里文弱书生摸样,听到刚才澹台无痕与燕王的对话,不禁说道。
“哼!”朱棣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我知道王爷惜才,澹台小姐轻功卓绝,行事谨慎,加之手下各各身怀绝技,确是收集情报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想我军中人才济济,难道少她一个就成不了大事?”
“住口!”
朱棣一步上前,揪住颜若风的衣襟,狠狠道:
“愚蠢!你懂什么?!”
说完也不管呆立在一旁的颜若风,拂袖离去。
“我不懂?我怎么会不懂?”
呆立许久,颜若风惨然一笑,喃喃道。
难得的大好月色,算算时间,竟又是十五了。无痕静静立于房上,望着如玉的满月微微发怔。
“如此良辰如此夜,不知无痕姑娘为谁风露立中宵?”
无痕懒得回头,身后,一个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走上前来。
“王爷也有如此兴致来赏月吗?”无痕淡淡道。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
蓦地,朱棣低低吟道。声音竟是说不出的苍凉。
无痕心中一动,道:“王爷天纵奇才,如今万里河山唾手可得,又何来如此喟叹?”
“天纵奇才?哈哈——”
朱棣一反威严的姿态,此刻竟有些歇斯底里。
“我的父亲曾逼我立下誓言,此生不许对他孙子的江山有非分之想。我一直努力在做。我并不在乎谁做皇帝,只要他有这个能力,我宁愿为他卖命!可是——哈哈——”
他神色一凛,看向无痕,眼底满是心痛与无奈。
“你也看到了,我那个侄子他——他——”朱棣心中一哽,竟不知该怎么说。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你父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若成功,我必会重还天下清明,我会开创出另一个贞观之治——不——我会做得比他更好!我要让我军队的铁蹄踏遍西域以西,大漠以北,根绝中原大陆的一切隐患,我要让人民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他的眼眸闪着冷冽的眸光,浑身散发出无比的自信。无痕暗暗叹服,他果然是胆魄过人,若是成功,倒确实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可是——”
朱棣眸光忽然暗淡,
“我的对手是我的亲侄子啊!我会背上篡位的千古骂名!”
他长叹一声,似背负着不堪承受之重,挺拔的身躯竟微微佝偻。
谁不想光耀千古,流芳百世?可谁又能左右这时局?是责任还是声名?是亲情还是江山?命运,当真弄人啊!
这一刻,无痕竟心生无比的怜悯,可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沉默良久,忽的,朱棣抓住无痕的双肩,直看向她眼眸深处,道: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无痕微微摇头,不语。
“我要你和我一起拥有江山,一起承担起这份责任。”
朱棣一字一顿的说道。
无痕心中大震,目光游离想要逃脱朱棣的注视,可朱棣是何等的强势,绝不给她一丝一毫的逃避余地。
“怎么?把你吓住了?”朱棣放开双手,笑笑道,一缓刚才的紧张气氛,仿佛那一幕不曾存在过。
无痕此时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夜深了,王爷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便欲跃下房顶。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朱棣淡淡道。
无痕脚步一滞,随即跃下。
她没有看到,黑暗中一扇窗户半开着,一双比夜还深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离去,眼眸深处,是怨,是恨,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