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的营帐外,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在夜幕中潜行,正是阎王和修罗二人。阎王一向行事谨慎,不时停下来侧耳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
没有火光,突厥大军都已经休息了,一个个营房如同灰褐色的沙丘一般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阎王轻轻的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修罗呆在原地不要动。修罗微微点了点头,此时,她褪去了平日里娇娇女的小女儿姿态,潜伏在草丛中,一双星眸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阎王默默地观察半晌,一个纵跃,如一道黑色闪电一般霎那隐入了前方一座不高的小土丘的背面。此时,他离敌军最近的一面帐篷不过三丈之遥。
修罗屏住了呼吸,前方,几名巡逻的突厥士兵拿着惯使的马刀正在漫不经心的走来走去。
再过去,便是突厥的粮草库了。
阎王耐心等待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想等那几名士兵走远了再进去探查。
几个突厥兵骂骂咧咧,不时呵欠连天,但就是在粮草仓库周围走来走去不肯离开。
换做以往,阎王早就不声不响的把这几个家伙直接了结了,但今日不同,他们的对手,既不是寻常商旅,也不是一小支押送粮草的军队,而是突厥整整五万余人的大军。万一惊动了对方,任他以一敌百,也是插翅难飞。况且,他们也不能如之前为燕王做事时那样一击即退,那时,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取得所需情报而已,而今日,他们要做的,是要带着五万大军救命的盐平安回去。
阎王等了良久,终于,那几人走动的步子慢了下来,其中有一个甚至坐在一旁打起了瞌睡。
“喂,你说这深更半夜的,将军干吗让我们来看守这粮草仓库啊?白天操练了一天,还不让人睡,真是的,单于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会这么相信这个叛徒。”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突厥士兵对着同伴埋怨道。
“嘘——你小声点,这位将军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小心——”
另一个一脸虬髯的汉子说道,最后四处望了望,偷偷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我看他敢!”
先前那位士兵脖子一梗,吼道:
“哼,我们堂堂突厥人还轮的到他这个汉狗来管制?”
旁边一个一直没有发话的中年人看上去要比众人都沉稳一些,他一脸凝重的走了过来,拍了拍那一位的肩膀,沉声道:
“有些话,憋在心里就好,你别忘了,这支军队理论上是突厥兵,实际上又有多少是真正的突厥人?”
声音虽不大,却带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显然,他在这几人中颇有威望。
年长的那位没有吭声,他当然知道,这支军队里,真正的突厥人几乎已经不足一万,其他的,均是金德康这几年四处征战得到的俘虏或是慕他的威名而归顺于他的各方人士。
金德康虽是长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文人模样,但熟悉他的都知道,他的武功即便是在突厥人中,也无人敢撄其锋,几年前那场赛马会上,金德康徒手掀翻两匹壮年儿马的景象震住了所有人,甚至,被他掀翻的两匹马肋骨全部骨折,刺穿了心肺,当场死亡。也就是因为如此,才被突厥单于赏识,从此一步登天,由一个人人不齿的俘虏一跃而成为炙手可热的猛将。
突厥人尚武成风,自那以后,很多勇士慕名而来,拜在他的麾下,那一部分人,与其说是突厥人,倒不如说是他金德康的人。这样算来的话,真正忠于单于的突厥人只有五千不到。
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了,隐藏在不远处的阎王心里却是一惊,这样的消息,倒是谁都没有料想过的。
阎王心里正在盘算怎样引开这几个人,忽然嗅到一股烧焦的气味,警惕地抬起头一看,却见营房的西北角冒出了滚滚浓烟。
“快救火啊!草料房着火了!”
远远的有人叫道,紧接着,一片嘈杂声传来,衣衫不整的突厥士兵匆匆跑了出来忙着救火。
阎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样的变故,虽说是有利于他寻找食盐所在,但是,即使找到了,大批的突厥军在前,让他怎么弄出去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行动再说!
阎王咬咬牙,冲着身后的修罗做了个手势,修罗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侧。
“分头行动。”
阎王声音微不可闻,两人身形一闪而没。
突厥人的习性与中原人不同,他们多以食肉为主,他们的粮草仓库里挂满了形形色色的牛羊肉,有的还是刚刚宰杀完毕的,甚至还有鲜血不时滴落而下。阎王虽也久居关外,习惯了食肉,但这样的阵势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心里禁不住一阵恶心。
他大致看了一下这间仓库,发现除了肉食其他一无所有,哪有食盐的影子?阎王皱着眉头钻了出去,重新钻进另一个帐篷之中。
这一个与上一个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除了少许鲜肉之外,还有一些风干的腌肉。
若是吃这些腌肉的话,倒是可以不需要盐,但是,这个要想大量的带回去,那简直是——太荒谬了!
阎王自己都快被自己的荒谬想法给气笑了,要想从这里偷到五万大军食盐已经是很大胆的决定了,若是偷这些——腌肉!纯属笑话嘛!
阎王无奈的摇摇头,走到了下一间。
再说修罗那边,一进去就把她吓得够呛。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牛羊特有的难闻气味,差点熏得她吐出来。她拼命忍住胃里的翻腾,略略看了看帐篷内的景象。到处悬挂着的牛羊肉,遍地的牛羊残骨,角落里还有几十颗被割下来的牛羊头颅,瞪着可怖的大眼睛,修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早知道死也不会和阎王大哥分开了。
“该死的突厥人,怎么这么恶心啊?”
修罗几乎要哭了,这还要怎么找啊?别看她平日里古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可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这样的场景,怎么能不怕?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这间帐篷,大口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望着对面那座黑乎乎的帐篷,想起刚才的可怕景象,她心里不禁敲起了退堂鼓。
“去吧,怕什么,一堆肉而已,烧熟了不是一样敢吃吗?”
修罗心里嘀咕着,自己给自己壮胆。
“可是——真的好可怕!”
修罗刚刚向前迈了一步,心里又开始嘀咕开了。
“不行,要是找不到盐,无痕姐肯定会急死的,阎王哥哥也会很难过的,我一定要帮上无痕姐的忙!”
想到澹台无痕从容的笑脸,修罗心里不禁又有些泛起酸涩,自己要是能像无痕姐那样优秀就好了——这样的话——
修罗心里不禁又浮现出那晚喝的烂醉如泥的阎王,和他说的那些话。那不是她认识的阎王大哥!她认识的阎王大哥总是冷静的近乎冷血,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刻以最快的速度作出最正确的抉择,也是因此,雪域鬼煞才能那么多年在草原上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那天的他,却为了一个人而那样失控——她不敢相信!
无痕的优秀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嫉妒,相反,她总是以此为豪,所以她总是腻着无痕。而无痕,则是把她当成妹妹一般宠爱,这样的无痕,让她怎么能怨恨的起来。
“哎呀!我在想些什么呀?”
修罗用力甩了甩头,想要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却不自觉的一步跨进了帐篷中。
“啊——唔。”
一进帐篷,令人窒息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毫无心理准备的修罗登时惊得叫出声来,但仅仅只是一瞬,便有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修罗心里惊骇万分,这里怎么还会有人啊?
不及细想,拔出随身带着匕首便欲刺去。
“别动,是我。”
身后的人轻声说道,声音极速而冷静。
“无痕姐——”
修罗心里更加惊讶,无痕姐不是应该在大营中休息吗?
澹台无痕并没有放开捂着修罗的手,她带着修罗走到一个角落里蹲下,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信刚才那声短暂的叫喊没有引来任何人,这才放手。
“无痕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修罗一脸不可置信,也顾不上帐篷中的气味有多难以忍受了,急切地问道。
“回去再说,阎王呢?”
无痕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听语气,似乎遇上了很不好的事情。
“他去另一个方向找了。怎么,不找盐了吗?”
“给他发信号,立即回去。”
无痕声音冰冷,似乎强忍着某种怒气。
修罗不敢再问,吹响雪域鬼煞特有的骨笛给阎王发信号。骨笛是用牛羊特定部位的骨头做成,声音极其尖锐细微,可以传到很远,但若是寻常人,却很容易忽略这种细微的声响,因此成为当初雪域鬼煞用来传递消息的绝佳方式。
阎王很快赶到了,见无痕沉着脸不说话便知出事了,当下憋着一肚子疑问,一声不吭的一起往回赶。
后方,北风裹挟着浓烟,弥漫了几乎整个突厥大营,突厥乱作一团,一片喧嚣,谁还顾得上注意粮草库里跑出来的几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