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出了个大太阳,众人赶紧收拾行李,复又上路。
下午到了涿江港,早有苏家的船候在码头。
文昕在车里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有些想见识见识古代的码头,但是李氏和李嬷嬷都不允许,说这种地方龙蛇混杂,一不小心就要出事。
管事的赶上来请安,苏瑾铭略问了几句,便命他引众人上船。
文昕以为要下车,没想到却是连车马一起赶上船的,心里微有些吃惊,这船恐怕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等船离开码头,李氏才与含雪下了车,安排各项杂事,却仍留了女儿在车上。
在车里等了大概有两刻钟,直到巧兰来请,文昕这才有机会看看这船,果然阔大!不及细看,李嬷嬷已将她抱进船舱。这房间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逼仄,一应铺盖陈设,都已换了她日常所用。
待众人都安定下来,已到了傍晚,李氏便带着女儿到前舱与丈夫一块用晚膳。
文昕中午吃得不多,这时却很有胃口。李氏见女儿吃得开心,也很高兴。听丈夫也夸几道鱼虾鲜美,忙命人拿了几串钱去厨下赏人。
正吃着,却见范姨娘跟前的小芹匆匆跑来,苏瑾铭见下人这样没规矩,心里有些不喜。但听她说范姨娘身上有些不好,便有些着急。
李氏见丈夫面上微有忧色,忍下心中酸楚,道:“夫君,妾身去看看罢。”
苏瑾铭看了看妻子,却道:“不用,让李大夫去看看。你也累了一天了,安生吃饭吧。”
文昕这才知道,这次随行的还有一个大夫。
众人各怀心思地吃完饭,苏瑾铭就往后舱去了。李氏等人也回房坐定。
含雪早已在心里将那个不知尊卑的小贱人碎尸万段,此刻见屋内都是自己人,忍不住恨道:“夫人开恩不要她伺候,倒纵得她越发忘了本分!”
原来,范姨娘进府后,很快就得到苏瑾铭的宠爱。李氏每每看见她娇媚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发堵,于是日常并不要她在身边立规矩,吃饭时也不要她来布菜,让她自在她屋里吃。
范姨娘体弱,苏瑾铭早有心让她便宜行事,但这毕竟不合规矩,所以也不好和妻子开口。妻子这番安排甚合他心意,为此特地夸了她一番,说这正是主母的气度。
李氏背了人哭了一场,此后姨娘们的份例,范姨娘的却总要厚一两分。
含霜一听这话,就赶紧使了个眼色。含雪这才想起不该当着小姐的面说这些,正要告罪,门外却有人求见。
原来是厨娘张嫂代厨下众人来谢赏。
含霜有心要她说些船上的趣事来使夫人开颜,便将她引了进来。
张嫂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看着很是干练,虽在厨下做活,却收拾得干净齐整,进屋之后也是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请安。众人一见,都有些好感。李氏命人拿了个小杌子让她坐,张嫂告了罪,方挨着坐了半边。
李氏夸赞了一番今日的膳食,并嘱咐她日后也要用心。
张嫂忙道:“夫人这样富贵人家,什么没见过。这江上吃鱼虾,胜在新鲜罢了。”
闲话了几句,含霜便将话头引到船上的事上。
张嫂本就是个行事大方的人,不过一时在主人跟前有些放不开,后来见这屋里的主子丫鬟都是好脾气模样,便渐渐放开胆子,捡那些能入贵人耳的趣事说了一些。
这样闹了一番,李氏眉间郁色果然疏解不少,几个丫鬟也都松了口气。李氏见女儿听得津津有味,有心让张嫂多讲些,但毕竟已到戌时,是女儿就寝的时候了,便让张嫂领了赏下去。转头对李嬷嬷和巧兰两个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俩了。昕儿身边去了一个,本应补上来,只是一时找不到好的,怕急急又找了个不知进退的,便搁下了。到了陵州,我自会选个好的补上来。”
李嬷嬷和巧兰忙道不敢,带着文昕回屋了。
文昕年岁小,一般早早就让李嬷嬷哄着上chuang睡觉了,而李嬷嬷和巧兰总会在外间再做些针线。到了船上,没有里外间,李氏便命人在房间里安插一个屏风,隔开里外来。
这夜,李嬷嬷、巧兰两个伺候小姐睡下后,自到屏风外做针线。
巧兰轻叹道:“巧梅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还提她做什么?”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李嬷嬷忙压低了音量,“那样不知羞耻的东西,赶紧的忘了!”
“我知道,只是毕竟她也服侍了小姐两年,说卖就卖了……”
“哼!换作二夫人,就是一顿板子打死!夫人一向待下宽厚,纵得她也以为自己是个小姐了。哪个清白姑娘敢去买那种药?做出了那样的事,怨得了谁!”李嬷嬷恨恨道,“大爷好不容易来看一次小姐,却被这个骚蹄子搅了。”
巧兰也知道巧梅这事任哪个主子都是容不下的,只是她们俩当初是一起被卖进苏府的,平素虽并不很亲热,但毕竟一个屋子里处了五年,很有些真感情。事发之后,她还为巧梅抱着侥幸,想夫人一向好脾气。不想因为巧梅偷溜了一晚,小姐病情加重。夫人一气之下叫了人牙子将她发卖了。
李嬷嬷见巧兰还是有些伤感,放缓了口气道:“这次要不是因为事关小姐,夫人也不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再说了,她长得那般好模样,又有心,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
文昕在床上半探出身子,伸直了耳朵听,可再没听见什么,于是把身子缩回被窝里。本来听了李氏的话,她心里就有些猜测。如今听来,原来之前她身边还有一个巧梅,在这次她发烧的时候犯了错,被李氏发卖了。李氏平素要有这样的脾气,大概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处境,文昕心想。
在船上过了半个月,原本有些新鲜的文昕也觉得乏了。偶尔靠岸补充水食,除苏瑾铭带人上岸寻访故友,其他人都被约束在船上。
李氏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又想到在码头没能让女儿如愿,因想着她年纪还小,不用太过考虑避忌之事,便命嬷嬷丫鬟们小心服侍,在风不大的时候,带她到甲板上看看江景。
可江边的景色初见时新鲜,其实大同小异,不外乎田地人家。偶有些市集之类的,因离得远又看不清楚。再有就是些山崖峭壁,几只猿猴倒是有趣,可也只见了这么一回。
文昕倒是趁机把整条船都绕了个便。有一次绕到船尾,见有两个少年在钓鱼,供厨下整治。文昕没钓过鱼,便想试试,禀过李氏后,李氏却不答应。
李氏是因为之前听张嫂讲了一个钓鱼反被鱼拖下船的故事,那时不过当笑话听,不觉得有什么。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却觉得在江上钓鱼实在凶险,于是并不许女儿冒险。只安抚她说,到了陵州,让她在花园池塘里垂钓。
文昕虽觉得李氏对女儿保护太过,但也只能装作乖巧的应下。这些日子来,文昕彻底感受到李氏对自己的宠溺。相处久了,对李氏也真心生出感情来,便常常想着到了陵州要怎么帮助李氏改善处境。
又过了几天,管事的来回报说,差不多到陵江口了。
李氏于是命众仆妇收拾行李,打包袱的打包袱,装箱的装箱,套马车的套马车。事情虽多,却在李氏的指挥下有条不紊,文昕看在眼里,倒对李氏生出些佩服来。
船又行驶了一段时间,靠岸了。
码头上早有本地官吏恭候着,一套繁琐的接官仪式后,苏瑾铭总算脱身,一行人往苏府驶去。
陵州地方原有供同知居住的府邸,但是苏瑾铭在任书下来后命人打探,得知不过是座两进的宅子,地方并不大。因想此番带着众多内眷,觉得多有不便。于是命心腹管事提早往陵州购置房产,翻整装修。
到了苏府,一应仆妇早已在门外恭迎。进府一看,果然收拾得干净齐整,只等将带来的铺盖陈设安放好,就能住下。
苏瑾铭很夸了管事的一通,便拿过图纸,与妻子商量着分配院落。
李氏住东面的主院,范姨娘住西面的小院,连文昕也分了挨着主院的一个小小院落。
文昕很高兴,想到上一世为了几十平米的商品房,都要累死累活存上几年工资,才够付首付。如今不费什么力,这一整个院落就都是她的了。可李氏犹道,这院落太小,委屈了女儿。
文昕听了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番。这些天见众人吃穿用度、行事做派,她暗暗不知感叹过几次,秉持着多看少说的原则,好歹并没出什么洋相。因原来的那个文昕就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她这样安静倒没让身边伺候的人觉得奇怪。偶有些不同以往的表现,众人也觉得,鬼门关走一遭,人总是会有些变化的。因此,文昕无惊无险地慢慢地融入了古代生活,也尽力让自己早些适应如今贵族小姐的身份。